艾乐
(一)
这是一个无聊的黄昏,落日的余辉越过墙头,斜斜地照在小屋的门上。微风吹过,卷起门上的门帘扑扑轻响。
透过窗棂,一架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气势张扬地覆盖了院落的一角,架下的太阳花、仙人掌和夜来香争宠似地把花开的五颜六色,仿佛努力的向无尽的黄昏讨要什么。一点光,或者一些略显温柔的情愫?
付辉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头有些痛。一阵倦意涌上眼帘,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食指使劲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有些模糊,我该下了,付辉想。
“叮当叮当”墙上的挂钟响了六下。一边想,付辉手中的鼠标指向了显示屏左下角的闪烁的连接,双击,断开,确定,嘎嘎作响的“猫”骤然无声。
付辉点了颗烟,抽了两口,嘴里有些呛,于是就掐断了。看着烟灰缸里袅袅升起的余气,感觉自己的脑子有些乱。今天下午,这个小丫头让他有些不知所然,一贯的痞气居然没有展开,望着oicq中那些灰灰的头像,付辉忽然感觉自己跟霍尔顿.考菲尔德似的,孤独地站在四望无际的麦田里,守望着内心深处寂寞的灵魂。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假惺惺,说话酸的恶心。
刚才,付辉在oicq店闲逛,碰上了一个叫玉儿的聊客。资料显示,这是一个23岁的女孩,工作单位填的是政府部门,在付辉的聊客名单里,政府部门似乎是个空白,于是付辉轻击下一步,加为好友,聊了起来。
“你好,我们认识一下好吗?我是付辉,也在政府部门工作。”
“真的?”玉儿似乎不相信。
“当然是真的,我需要靠这些骗人吗?”付辉打出这些字,情不自禁地乐了,鬼话人说,人话鬼说,一直是付辉惯用的伎俩,甚至付辉自己都不知道那些话应该说真的,那些话应该说假的。一如既往,涮她玩儿吧,付辉自语。
“什么部门?”玉儿问。
“工商,你呢?”
“计生委。”
呵呵,管全国人民生孩子。好,中国人是太多了,那些酒后的恶果和无聊的产物早该计划掉。付辉想了想,这些话对一个23岁的小女孩来说,似乎略显不雅,于是便删除了。
“不错,都是为人民服务。你多大?”付辉已经在oicq资料中知道了对方的年龄,但是还是情不自禁的问了一下。付辉记得在网络上看到的一篇文章说,泡妞的最佳切入点一是年龄,一是童年,从这两个角度展开,无往而不胜。
“23,你呢?”
“27,呵呵,我大多了。”
在网络上,付辉有自己的原则,对20岁以下的,付辉说自己和他们岁数差不多,因为这些人对年岁太大的不感兴趣,他们主要关心追星、游戏、时髦,用另外一种说法叫怎么酷怎么扮。对20岁到25岁的,付辉坚持把自己的年龄说大一些,但是不能大得太多,这些人初入社会,天真烂漫,幻想离奇,白日里做梦都期望碰上个白马王子,岁数稍大,就越容易引起对方的兴趣。而对年龄大的,付辉习惯充小,这些人天生喜欢拿自己的那一点点破经历来吹嘘,靠这些来聊慰逝去的时光,从中获得一点点的心理安慰。
“你刚上班吧?”付辉问。记得以前,付辉一般并不采用这种最低级的泡妞问话,因为,这些东西极少能打动对方和你聊下去,而网络上,机会稍纵即逝。
“两年了。”
“感觉怎么样?”
“挺清闲,我不喜欢。”
“呵呵,时间长了就习惯了,我呆了7年,早磨圆了。”付辉听得出来,玉儿对目前的现状并不满足,在网络上,这些不满恰恰可以成为乘虚而入的机会。
“讲个笑话来听。”
讲笑话?付辉乐了,这可是自己最拿手的玩意儿。每次聊天,付辉习惯找个网址,把一篇篇的小幽默贴过去,荤的素的一兜子,等对方乐晕了,问什么招什么。付辉管这招叫周星驰的“巴黎铁塔翻过去倒过来”,屡试不爽。
不过,付辉还是打算和这个玉儿饶会儿舌。玉儿让她想起瑞来。 提起瑞,付辉的心就痛。走就走了吧,算了。话这么说,付辉仍感觉自己心里象插了把刀子。瑞离去的背影,已经在付辉心里镌刻成像,怎么也擦不掉,付辉眼睁睁地看着瑞低着头,抽泣着跑过石榴树下。一瞬间,似乎巨厦覆倾,三年恩爱烟消云散。
“你讲还是我讲?”
“你,不会侃吗?不会讨女孩欢心?”付辉没有料到玉儿会这么说。很多在网络上放浪形骸女孩子,在现实生活中是非常循规蹈矩的。付辉从自己内心深处,感觉对方是一个很受规矩的女孩子。付辉期望的网遇是冰清玉洁,纤尘不染,长发低垂,温柔妩媚的。瑞走了,瑞是这样的。
“不会,我老了,我只会最真实地表达自己,却忘记了讨女孩子欢心的技巧。”付辉看着这行字就乐,他似乎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勾引?猫捉老鼠?差不多,凭着多少年来的直觉,付辉似乎看到了一条小鱼,不停地咬着鱼饵。
“结婚了?”付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看来应付玉儿,自己还要编造很多东西。
“呵呵,还没有。”付辉干笑几声,没有说话,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为以后留下了很多余地,付辉似乎已经感到,这个玉儿,在一段时间内,是一个固定得了客。付辉抬起头,墙上是瑞,微笑着,披着洁白的婚纱。
“她是干嘛的?”
“会计。”怎么老是瑞的角色?
(二)
网络有时候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网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很多东西,你还没有来得及把握,就在不经意之间被夺走了,其实那些都是你应有的权利。
连续几天,付辉长时间地泡在网络上,等待着玉儿的出现。这种扮演,对付辉来说,似乎产生了与昔不同的意义。过去的付辉,常常神采飞扬地面对瑞清秀的脸,指手划脚,妙语连珠,眼睛里满是兴奋,未来的一切艰难险阻,全然不在话下。付辉说话的时候,瑞往往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男孩子,他是那么健康,那么帅气,充满活力,文采飞扬。以至于在校园里,大家公认付辉和瑞是“绝版的才子佳人配”。他们手挽手行走在大家的目光里时,在瑞的内心涨满了幸福。瑞觉得,自己今生的依靠,就是付辉宽阔的肩膀。
然而,瑞还是消失了,付辉宁愿瑞永远从自己的视线内消失,似乎这样,付辉的内心才会安宁一些。看不到,也就不去想了。
还是网络好,至少不必又太多的顾虑,也不需担负太多的责任。看着显示屏上玉儿跳动的头像,付辉感觉瑞消失的背影就象一根针,扎的心生痛生痛。
“机关工作很没意思,感觉非常不好。”玉儿说。
“是的。往往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就会感到很失落,欲进不能,欲罢不能。”付辉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单位辛辛苦苦工作了的日子,加班、写材料、开不完的会,现在想想,那些东西应该不错。很多东西,存在的时候并不重要,等失去了,才知道很普通的东西都很珍贵。
“机关里有点勾心斗角。不习惯。”
“勾心斗角只是一种片面的说法。怎么说呢?带着感情勾心斗角,这么说吧,比如送礼,你一方面心里恨他,可表面上,还要装出很诚恳的笑脸。”呵呵,付辉记得自己以前在无数的材料中写到,带着感情做好群众工作。比喻用在这里,倒是也非常贴切。
“谢谢指点,和你谈话感觉就是不一样。”
“谈不上指点,经过了,也就知道了。不过,也晚了。”
“为何晚?”
“你心气高涨的时候,一不小心,很多人就会打击你,其实你费了很多力气,却没有得到必要的回馈。等你明白了很多道理,你老了,机会也已经错过了。”
“为何不出去,反正全国上下都在下人,政府部门也不例外。”
“我们这个部门在这个地方是人人向往的地方,条件待遇都不错。况且,现在走晚了些。"
"也是,工商嘛,在那里都吃得开。”
“况且,如果走的话,要舍弃很多东西。我这种年岁,不能只为自己活着。”付辉感觉自己心里有些东西,不可抑制地往外冒,挡也挡不住。
“你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你朋友应该感到幸福。”
“谢谢,如果她明白就好了。”说完了谢谢,付辉很久不能击键,所有和瑞有关的想法,都令付辉感到彻骨的心痛。去他妈的吧,我是痞子我想谁。付辉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继续展开自己的网络游戏。
“你们感情出现了危机?”
岂止是危机,瑞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了。付辉一阵头晕。
“你这么聪明?我想你还没有恋爱,至少还没有结婚。?”付辉忽然想避开这个话题,于是采取了自己惯用的“声东击西”的手段。这个问题,至少能达到两种目的:第一,谈论的话题转道玉儿身上。第二,通过玉儿的回答,可以了解一些她的情况。所谓一箭双雕,如是也。
“正确,连朋友也没找到呢。”
“呵呵,这多好,一个人最舒服了。天马行空,独来独往。”转移的过程是艰难的,付辉忽然想起毛泽东的四渡赤水来,共军和国军反复较量,最后,当然是聪明的人取得胜利。
"我不这样认为,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
嘿嘿,还要等什么呢?这已经是很明白的一个暗示了。付辉狡黠一乐。
“或许你并没有找到真正寄托思想的方式。没爱情的时候,非常渴望,等爱情来了,又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何面对?是吧。"
“不是,我交际的范围太小,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我在想,这么多优秀的男人,我怎么碰不到一个。”
“呵呵,不要急,终有一个属于你。”
(三)
网络聊天,成了支撑付辉度日的良药。只有沉浸在网络的时候,付辉才能够忘记疼痛,忘记瑞,忘记过去所有的诱惑和不快。窗外,石榴渐渐红了,过去的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淡忘了。墙上,瑞的照片已经被摘了下来,付辉不愿意面对自己,面对过去。只有网络,才能让付辉忘记一切。
玉儿是一个很聪明的小丫头。在一段时间内,似乎填补了付辉的感情缝隙。更多的时候,付辉感觉玉儿成了自己精神上的一种依恋或者说一种寄托,付辉相信,自己肯定不会爱上玉儿,更不会开始什么网恋。自始至终,付辉玩弄的,无非是一个游戏,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在付辉的性格中,现实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连付辉自己都不否认,自己骨子里那些浪漫的想法,只不过是作为年轻人媚俗的一种方式而已,付辉永远不会,让自己生活在一个空荡荡的虚拟世界里。
“平时一定爱看书吧。”玉儿问。
“是的,比较喜欢看,也比较喜欢买。”对于书,付辉倒是没有撒谎。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付辉讨厌学习那些无聊的课程,于是终日泡在图书馆里,天昏地暗地乱看一气,曾经有一个月,付辉整理了一下自己看的书,整整11套,这个结果连付辉自己都下了一跳,四卷本的《追忆似水流年》和非常枯燥的《米德尔马契》都已尽收腹中。那个学习,付辉两门课补考,如果再有一门,付辉就不能拿到学位了。后来,多亏了瑞。
又是瑞,付辉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烦。为什么老是忘不掉这些她。
“怪不得感觉你的文采很好。我自己很喜欢文学,以前也喜欢写点东西,但是,现在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呵呵,都是这种感觉,看别人的作品时,感觉内心汹涌澎湃,不吐不快。一动笔,就玩儿完了。”其实,付辉对自己的文采倒是非常得意,从高中开始,付辉就断断续续在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什么的。工作后,更是如鱼得水,名字不断见诸报张,并且,加入了省作协。在付辉的硬盘上,有一个目录,收录了付辉所有的作品。付辉曾对瑞戏称,这些都是“鞋钉”。认识玉儿不久,付辉就把这些“鞋钉”一个一个地给玉儿传过去。
“我一直喜欢文笔好的人,可能我在这方面不行。单位上写个总结都写不出来。”
“呵呵,嫁个作家不就行了。一切由他代劳。”付辉小的时候,非常羡慕自己的父亲,经常在屋子里读书,父亲的书房除了书,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后来,付辉记得经常有男男女女到父亲的书房里谈论什么。等付辉稍微大些的时候,父亲跟一个来的最勤的女孩走了。
“那他不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
“不会不会,他会喜欢你的温柔,你的漂亮,聪明、体贴等等,你有自己的优点。”
玉儿没有回话,对方似乎在沉默。付辉并没有去打扰,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一定要给玉儿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事实上,付辉从没有向玉儿表白什么,一付事不关己的态度,但是,付辉知道,鱼已经上钩了。
“在忙什么?”半个小时过去了,付辉感觉时候已经差不多。
“申请了一个信箱,在给你写信。”
“呵呵,好,我等着。”如果有一面镜子的话,付辉一定要看看自己得意的笑容。
10分钟后,付辉打开foxmail,收信。旋即,几行字出现在付辉眼前。
“你好!
第一次使用邮箱,就迫不急待的给你写信,上网一个多月了,什么都不懂。每次都是找些网友天南地北的聊天。在众多的网友中,我觉得你是最有才华的一个,这是我最欣赏的地方。我就希望我以后找的男朋友能这样。”
(四)
说不清楚,爱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玉儿的信越来越多。对于付辉来说,对于玉儿的依恋,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寄托了。记得那次,付辉接到玉儿的电话,忽然冒出一句,“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付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在付辉的脑海中,这始终只是一个游戏,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但是,付辉很快为自己的话后悔了,很多东西,是不应该用语言来问的。当时,电话里一阵沉默,过了好久,电话断了。
前几天,单位的领导过来了,石榴树下,虚伪声一片。付辉讨厌这种虚伪,甚至不愿意,让这些东西感染了自己的石榴树。
妈妈也来过了,劝付辉搬回家住,付辉坚持不肯,并对妈妈发了一通脾气。妈妈哭着走了,临走,一句话留给付辉,“瑞出国了。”
瑞出国了,付辉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走就走吧,反正我已经不爱她了。付辉这么说,身子一阵痉挛,脑子里闪过玉儿。
瑞走了,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原本,这里是准备付辉和瑞结婚用的。
付辉记得,头天从“大红灯笼”取回婚纱照,第二天,瑞说想吃冰淇淋,付辉出门去买,拿着冰淇淋往回走时,一辆疾驰的奔驰呼啸而过。付辉似乎听到了尖利的刹车声。
石榴红了,一个一个几乎要掉下了,果子熟了,什么时候去摘呢?
付辉坐在电脑前,没有拨号,付辉长时间地沉默,很多东西使他劳累。瑞、玉儿、妈妈、爸爸、工作。
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非常熟悉的电话,来自那个远方的小城。付辉真的想,到那个小城去隐居,什么也不想,只是写些自己喜欢的字。
付辉没有去接电话,窗外,一个裂开了的石榴掉了下来,付辉的目光追随着石榴下落的轨迹一路低了下去,窗外传来了清脆的裂开声。
付辉低下头看看自己,膝盖之下,荡然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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