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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凝依依
一
由于写文章的缘故，总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回到家将这些故事加工成小说，就是我的工作。
我就是这样卖文为生。这在当前是一个苦差事。其实确切一点来说我是自找苦吃。在这之前，我有一份薪水优厚的文秘工作，但总认为自己的工作是打杂，没有前途，一次受不了老板的盛气凌人的语气，于是便放弃了几千元的薪水，窝在家里开始做起了自由撰稿人。
但让我真正下决心做起这一行的，还是一个老套的故事，那就是与男友分手。
那时一个日月星辰颠倒的日子。
那天，我相恋了八年的男友对我说：“我们分手吧。”看着我的眼睛望着他，他似乎明白我想问的问题，说“现在没有人相信天荒地老，流行的是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我的心开始痛，早有预感他会离开我的，自从那个本地很有钱的女孩找他之后。我就知道他会舍我而去，但我还是想留住他，我付出了热情付出了忍耐收起了任性，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学会了美食学会了下跪，都没有用。
一个星期后他还是提出了与我分手。
当时听到他的话时，我的泪在眼圈中打转，但我有我的自尊，只说了一句“好吧。”
便专心地看起报纸来，我是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
倒是他不相信我会这么淡然，看了我一眼又一眼，可能是不相信我会这么轻松地放过他吧。
看他如释负重地走出去后，我浑身便没有了力气，打了辆车就把自己扔到了酒巴。
酒巴里的气氛很适合让人醉，在这里你怎样失态似乎都很正常，因为来此的人都是找醉的或是做梦的。
我们八年的相恋抵不住深圳的八天，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在实际的深圳这座城市，一文不值。
那些天除了喝酒睡觉，我不想做任何事，因为我心情糟透了，什么都做不下去。只有流着泪写文章，或者麻木地到酒巴里喝酒。这样才可以使我忘掉一些东西。谁说的来？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人智商就降为零，以前我相信自己是个十分理性的人，但现在也落入了智商为零的行列。
我猫在家里睡了个天昏地暗之后，便干脆辞了工，认认真真地干起了与键盘打交道的行当。
自由撰稿人开始做起来很难，发出去的文章总是象泥牛入海，很难收到回音，我就反复在几个刊物间轮流地将自己的文章发出去，直到自己的文章有个落脚点为止。渐渐地我可以靠稿费维持住自己不高的生活。当然照以前在写字楼工作时的生活水准还是差得很远。
二
狗子说，“你这样的女孩注定不会幸福。因为你对什么都太认真了，喜欢文学，可以业余时间写吗？为什么一定要放弃工作专门写作呢？就象苦行僧一样。”
“给人打工太受气了啊！”
“干什么不受气呢？你投稿别人不录用不感觉受气吗？忍一下不就行了？一个月几千元钱哪！我一天倒晚累死累活，最好的时候才有一千元，几千块钱想都没想过。”
也可能吧，我对他的说法并不反对。但我相信我可以凭能力养活自己。我的要求不高，能吃上饭就行了。吃饱了睡上一觉就是最美的生活，其它什么都不在意，也在意不起，天塌下来，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大家一起玩完呗！
我与狗子的相遇很偶然。
那天我又象往常一样将自己扔到了酒巴，喝的是从不曾喝过的白兰地。喝了不知有多久，也不知喝了多少，眼睛看不清楚人的时候，发现一个怪怪的人影盯着我。
我摇摇晃晃地走向他，“一起喝吧。”我说。
他坐了下来，看了我半天，才发现我是喝醉了而不过于随便的女孩。
后来狗子说：“这样的女孩一定是被人伤得遍体鳞伤才会如此痛苦的。”那晚狗子替我埋了单并将我送回家。
第二天一早，狗子打电话来问“好些没有？”
“没什么事。昨天晚上，多谢了。”
我跟狗子渐渐熟悉起来。发现他的性格很孤僻，有些玩世不恭，好象曾经桑海，什么事都不在乎，不知从哪经受的历练。
他没有什么朋友，只与我走得较近，所谓近也就是偶而一起喝喝酒，跳跳舞而已。
我们的交往也是淡淡的，从来没有问彼此的过去，这样也好，没有负担。狗子在一个贺卡公司做事，负责推销贺卡。每天在珠三角地区背个包跑来跑去，累得又黑又瘦，偶而回来太晚没饭吃会来我这里凑合一顿。
吃饭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脸頬红得过分，问他：“你的脸怎么了？怎么会晒成这样？”
他总是不言，我劝他悠着点，给人打工没必要这么卖命，把皮肤都晒坏了，再花钱买药真是不值得。
他就说：“贺卡生意平时很淡的，也就是在七月和二月份学生放假时生意旺些可以赚点钱，我怎么能放弃这处机会呢？我们是拿提成的，没有底薪，这样辛苦些，做得多拿得也多。”
他说的没错，到九月份学生开学后，他便没事可作了，就经常跑大商场，并美其名日：做市场调查。
写不出东西的时候，我也陪他去各个商场转。我们调查了深圳、东莞、虎门、长安、广州等许多大商场。逛商场的时候，我看时装或是书店，他看他的贺卡和文具。
逛完商场后狗子的情绪很低落，他说：“商场里我们公司的产品几乎全给压在柜台下面了。没办法，老板舍不得花钱走关系，我们又犯不着花几千元钱给商场，只能看着人家的东西卖得热火朝天。但自己的产品冷落在那里，也是很不舒服的。”
“你们老板为什么不跑关系呢？”
“他以前是做大生意的，后来亏本了，就转成贺卡文具类的小生意了。但他放不下价子，认为我们的客户是个体户，总在人家面前摆架子，人家不买他这一套，其实他还不是和人家一样的个体户。”
“你老板很有趣。”
“何止是有趣，愚腐得可以。总是排名将哪个客户去掉等等，我们就说人家还不愿意卖你的东西呢，我们好不容易劝得他们试一下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呢？
他则说：“不愿意卖的客户统统收回来，帐结清。客户越来越少，价格又定得那么高，产品当然就卖不出去了。人家一个月卖几百万，一个货柜一个货柜的出货，我们只是一箱箱的出货。我这个月才拿到六百元钱，连生活费都不够，不想做了。”
“好啊！你象我一样做个自由人如何？
“我也这样想过，自己联系几个厂家帮人推销，赚中间的回扣比这还多些。”
狗子向公司提出辞呈后，与我搬到了一个套间。两个人分摊房租水电费，要节省很多，大家都寂寞，也乐得有个伴。
有时我与他一起去客户那里找厂1家，我们收些库存的东西再寻找客户卖出，这样辛苦很多，但钱赚得还是比原来翻了一倍。
我们就将钱都用到布置房间上来，我们一起投资买了电视，买了假皮沙发，买了冰箱。这是一个人住时根本不敢想的，我现在不敢动以前的积蓄，稿费单收不到时只有靠方便面度日。
现在好了，没钱的时候至少有个借的地方。总不至于两个人同时饿肚子吧。我与狗子都为我们能有如此的伙伴而感到庆幸。
我晚上写作，十点钟左右起床，狗子在旺季时回来累得象个猪一样倒地就睡，我就将收拾房间、做饭一类的活包下来。淡季的时候他整日在客厅中无所事事。我们就一起看电视看影碟，听流行歌曲。或是晚上到迪厅蹦迪。
我们从不干涉彼此的私生活，确切一点来说，我由于受到伤害已经不敢再言爱，而狗子不知为什么也从不结交女孩子。
现在想来，那时是我在南方最快乐的时光。
四
那年从来不曾下雪的南方也破天荒地下了一场浅浅的雪。
我是南方长大的，看见下雪高兴得手舞足蹈。狗子的嘴一潎，“就这点雪你就高兴成这样，我家乡的雪下得才大呢！”
我急忙缠着他让他给我讲一个雪的故事。
“故事多了。”他说“冬天我们十几个人一起堆雪人，给雪人画上眼睛，画上眉毛，带上红帽子，不到十几分钟，几乎每个教室前都有一个笑笑的胖胖的雪人坐在门前，漂亮极了。”
我进入了关于雪的遐想．．．．．．
“下雪的时候，上课我们都不会听老师讲课，老师在上面讲我们在下面打雪仗，老师气得没办法。有一次一个师专刚毕业的漂亮老师给我们气哭了。其实我们是很喜欢她的，她的眼睛大大的，一笑起来很甜，一个男生就将雪球掷在了她的身上，她以为我们欺负她，气得跑回了办公室。后来我们全被班主任罚站一个小时。其实站在外面我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总之有雪的冬天真是很快乐的，你在街上走，几乎一分钟就会摔倒一个人，有骑单车的，有步行的，一个接一个的，很有意思。”
“不会出车祸吗？”
“那时家乡车很少，车祸不是很多。但自从摩托车进村以后，车祸多了起来，第一批买摩托车的人都已经见了马克思了。真是可惜，他们刚买了摩托车，不知如何操纵，就开始飞车，结果一个接一个的，都将性命丢掉了。”
“我真想去你家乡看看雪，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什么人？”狗子重复了一句，便低头不语，一根接一根地吸烟。
过了很久，他才说
“雪天有愉快的回忆，但也有让我永远都不想说的故事，这件事已经在我的心里压了很久，或许说出来会舒服些。”
他喝了一口酒，开始讲起来。
故事发生在一九七五年冬天的一个夜晚。
那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姐姐和弟弟是一对龙凤胎，姐姐比弟弟只大五分钟。
当时他们真的是很幸福，爸爸是个司机，妈妈在一家工厂做临时工。
他们五岁时，父亲出车祸去世了，母亲即当爹又当妈地照顾他们，由于妈妈工作不能象以前一样完成，母亲被解雇了。
母亲开始到外面找工作，由于要照顾两个孩子，母亲只想找时间较灵活的工作，这样她只能靠给人家带小孩或是捡破烂维持生活，每晚母亲都要很晚才回来。
那天，天气很冷，下了一场很大的雪，这场雪大得在北方都从来不曾有过。母亲象往常一样叮嘱两个孩子：“妈妈去工作了，你们俩个在家里等妈妈。妈妈很快就会回来的，不要乱走，知道吗？”
两个孩子连连点头。
但那天夜里，直到晚上十二点钟，妈妈也没有回来。
姐姐领着弟弟就走出了家门去找妈妈，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出去就再也没回来。两个人没有找到妈妈也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渐渐地天气越来越冷了，弟弟冻得直打哆嗦，姐姐便将自己的围巾套在弟弟的头上，弟弟还是叫冷，姐姐想了想又将自己的棉衣脱下给弟弟穿上，自己被寒冷的风刺得几乎站不住，她还是打着颤安慰着弟弟：“不用怕，妈妈回家后看不到我们，就要来这里找我们了，我们再等一会儿吧！”
寒冷的北风吹得她的脸象刀割得一般痛，但看到弟弟已经不叫冷，她也就感到很宽慰，感到自己尽到了姐姐的责任。
凌晨四点钟的时候，一辆被雪封住的司机无法行车，就将车停下，自己过立交桥去住旅馆，忽然看见了两个抱在一起姐弟俩，两个人全身都是雪，就象是冰雪小美人。他被惊呆了。急忙将他俩送到医院。看到紧紧抱在一起的双胞胎，医院的人也都流了泪。
经过抢救，弟弟脱离了危险，但是脸部冻伤了，姐姐则成了永远的睡美人。
那个好心的司机一路问到姐弟俩的家，他们的妈妈还没有回来。有的说他的妈妈被人贩子卖掉了，有的说是她养不起一双姐弟自杀了，有的说不想要他们而另嫁他人了。
不论怎样猜测，他的妈妈却是再也没有回来。那个司机将他领回家，一直将他养大成人。来南方前他失去了这个世上最后一个关心他的人。
说完他从包里拿出照片，里面的弟弟就是狗子，看到他们一家四口的照片，我真的感到生命的无常。
这原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我有些心痛，难怪狗子对什么事都不在意，还有他的脸，他看我注意到他脸上的冻伤，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笑了笑，但那笑比哭还难看，我止不住泪水又一次涌出来。
“现在想起那个仅大我五分钟的姐姐，再苦再累我都可以坚持，我最大的目的就是找回妈妈，甚至遇到自己喜爱的女孩也只是关心她而已，因为明天的我都不知会去哪里，我不能对她负责任，我也不能让她幸福，所以我就一个人这样漂着。 不知我的妈妈现在在哪里？”
说完他就将一瓶酒灌了下去。
夜更深了，看着醉鬼一般的狗子，我实在是难以入睡。
我走向窗前，望着外面的万家灯火。他们是生活得很幸福呢？还是也如狗子般的不幸？
已是深夜一点钟了，坐在电脑前，我一个字都敲不出来，于是望着窗外的月色，神思遥遥．．．．．．
在这之前我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呢？
那些令我流泪令我感到生存没有意义的理由都消失了。我的爱情，也只不过是一个忧伤而美丽的梦而已，梦醒了可以再做，而狗子呢？他的梦什么时候可以醒呢？他能找到他的妈妈吗？
第一次觉得我的笔是这么无力。真正的痛，用笔，能写得出来吗？
那个冰雪小美人的故事就这样存在了心里．．．．．．
六
后来狗子又换了一家较大的贺卡公司做主管。薪水较以前稳定，也不象以前需要日晒雨淋，只要安排好下面的业务员做就行了，这样狗子的公司给了他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他便从我这里搬了出去。
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了，过了很久，我忽然接到狗子的电话，他说钱攒得差不多了，要回去再试一试，看看有没有妈妈的消息。
我的心失落下来，不知道他这一走，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不知我们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但该走的还是要走，一切不能勉强。我已经深深的知道。
我又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总是在夜晚思念狗子，不知他走后的日子如何，找到妈妈没有？还有，会不会有女朋友呢？
有时望着空荡荡的客厅，想起狗子坐在那里我们一起谈天，一起看碟，一起买家俱，同时还有他给我讲的那个关于雪的故事。心里便会止不住的忧伤。
狗子走后，就再也没有消息。
七
八年后的今天，一个杂志约稿，说是一定要写一个雪的故事，且故事一定要有凄冷的美。
我不知道这篇文章算不算有凄冷的美，但我还是将它写下来，因为我心里涌动的太久的思念和牵挂已让我已不堪重负。
现在不知狗子流浪到何方，找到妈妈了吗？
真的盼望这篇文章发表后，能收到他的一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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