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来
我已经围着他转了三个圈子。那个少年,小小少年跪在大路边。远远看去,他的头低拉着,似乎能听到嘤嘤的哭泣。肩上背着一个硕大但瘪瘪的书包,面前铺着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写满了黑乎乎的字,几张窝成团的纸币还有几个硬币在他撑着地面的手边,堆放着。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少年的脸,一身白绿相间的校服,刺疼了我目不斜视的行走。我已经围着他转了三个圈圈,我已经听到他一声接一声的呜咽。 接女儿放学的路上,路过那个少年的身边,一条现代化的街道横在他的面前。他久久地呜咽和一动不动的姿势却让我对自己失去了判断。给女儿买了一支冰淇淋,最后看了他一眼,就突然对他心生恼怒,毫无来由地。 我是多么希望他抬起头来啊,看一看南来北往的车轮和脚步,没有一双脚步真正为他停留!他的哭泣和呜咽只是一种摆设,唤醒多少良知,为什么唤不醒他自己。 最后一次来看他,是把女儿送回家以后,买了一支冰淇淋我的转身是那么迅速。 不久前,在夫君单位门前等他一起赴宴,一个手端瓷杯的小女孩甜甜地喊我阿姨,她和我的女儿一般大,一张红扑扑的圆脸。她说她的妈妈不见了,他的爸爸带着她和姐姐出来找妈妈。问道他们住哪里,她说他们随便哪个屋檐下就能过一晚。她的姐姐十七岁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女孩子从不远处过来,手里拉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半旧的红上衣好像邻家妹妹。她手里同样端着一个破旧的瓷杯,里面散落着几枚硬币。她们围着我叽叽喳喳地吵闹着,把杯子冲着我举得那样高。 她们在屋檐下睡得安全吗?我生活的城市虽是第一批沿海开放城市之一,特殊的文化背景和地理位置,被美丽的传说滋润呵护,依然民风淳朴。我相信这座城市对她们的容纳和爱护。可是他们的校园不在这里,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当是朗朗的读书声才对。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告诉他们回家读书吧。 那个傍晚我被他们团团围住,我们几乎开始兴高采烈地憧憬未来。正当我准备带着他们回家和我的女儿做朋友时,却突然发现夫君一脸无可奈何的笑。这条繁华的街道边,赴宴的晚装和这群孩子是那么不合时宜,匆匆闪过的眼神从路边斜斜地飘到我的身上。那个傍晚我成了这座城市另类风景,也不小心又给夫君增添了新的话柄。他说他们天天在这里,他们一家人以行讨为生,他们不是来找妈妈。我一点也不相信他们会骗我,那么纯朴的笑容,邻家妹妹一样的花布衫。 夫君拉住我远远地看他们,为了让我死心。只一会就有一个妇女向他们走去,手里也有同样破旧的一只白瓷杯。红红的脸,皴皱的皮肤,和那个小女孩子一看就是母女。那三个孩子把我给他们的钱攥在手里给她看,炫耀地指着我的方向。 我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想起好多年前,在北方那个有名的广场,把随身的包裹往屁股底下一坐,眼泪潮水一般往外涌,模模糊糊中南来北往的脚步雨点一般啪啪拍打着地面,急促又壮烈。没有一个脚步为我而停留,也没有一个是我要的,我只记得我无声地大哭一场,然后背起包裹,用仅有的钱买了一张车票。我流浪的历程戛然而止。 出差回家的路上,夫君在电话里说,你知道你的女儿在干什么吗?我猜不出小小孩儿在干什么。他让我别回家到苍梧绿园门口看看。下了车直奔苍梧绿园,远远地就看到我那粉嘟嘟的娇儿看着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小脸蛋晒得通红,她在卖饮料!未满八岁的女儿即将是一所双语学校三年级的学生了,她在一个双休日里赚了三十元钱,她见到我高兴地舞着双臂,不再是飞跑着往我怀里扑。 千万种滋味往心里装了又装,牵着小人人的手回家,一点也不敢露出半点的心疼。 那个小小少年依然以同样的姿势跪在那里,他的面前横着一条现代化的街道。我甚至听到他一声接一声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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