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尘
今天,我还没有感染上非典,真的没有。但是,我不敢保证明天,我还能健康地在电脑面前倾诉文字。妻子也没有感染,她在厨房里给我准备早餐,但是,在一天夜里,她猛地把我惊醒:“快找温度计量量我的体温!”那是一场虚惊,是她自己在梦中被送进了医院。 这是一段非常典型的时期,多年以来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可以闲下来,可以想想心事,甚至想想家乡的麦子。 1.在平静中回到北京又离开的三个小时 4月22日下午两点,我刚刚从出差回到北京的火车上下来,走出北京西站,迎面而来的是满大街的口罩。手机响了,办公室的同事又在催我了。 从西站赶往办公室的出租车上,我的手机一直在响,是妻子在给我发着短信,一遍遍地问我什么时候到家,到了什么地点,并且向我报告着她所了解到的情况:青菜涨价了;传言要封城了;一定要戴上口罩;家门口的医院开始收治病人了;从城区到郊区的公共汽车要停开了。 我没有想到离开出差仅仅是一个星期的时间,北京的变化会如此巨大,整个城市怎么变得那样胆小。出租车司机有礼貌地说:“请把车窗打下来。”朋友的电话打过来:“为什么你的手机从昨天到今天上午打不通?”他开口就是质问,他怀疑我被隔离在了外地,所以就不停地打我的手机,但是却一直是“你拨叫的用户无法接通。”我说我很好啊,手机一直在开着啊,是不是你神经过敏?他说不是他过敏了,是大家都在神经过敏,你回到北京后就知道了。 匆忙赶到办公室,其实停留的时间很短,大家都在忙着处理手头的事情,因为接下来的一月大家不能够经常在办公室了。 17点的时候,我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大街上下班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我随手打了一辆车:“去国贸南边的地铁口。” 东大桥的路还是畅通的,但是车子拐过永安里后,人和车都拥挤了。向东行的车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向西的车。向东是两公里是通往郊区的高速公路,很多在朝阳、东城的上班族住在那里,每个工作日的这个时候,大家都会驾车或者乘公共汽车向东行。但是今天人和车要比往常多出许多来了。“逃难啊,呵,逃吧,再不逃就非典了,离开城区会安全一些。”司机调侃地说,他也住在东边,再拉几个活儿,也要回家歇了,“放心吧,明天肯定没有这么多人了,明天我们也拉不到活儿了。”他说,从明天开始,他要给自己放假。 国贸南面的地铁口是通往郊区的公共汽车的必经的停靠站,已经有成百上千的人在那里等车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个口罩,没有人说话,就连旁边卖报纸的报贩也没有了往日的大声叫卖。一片白色的口罩,一片无声的肃穆。 忽然,一个消息在人群中小声地传染着:XX路公共汽车停开了,XX路车只能开到XX站。人群开始动起来,人们在设计回家的方法,打车或者乘一段路后再打车。还好,我要走的线路上还有我所居住的小区的专线车,但是已经是最后一班,而且是非典时期的最后一天开行。 在拥挤不堪的车上,我躲在口罩里,看着高速公路上人们在慌慌张张地离开城市,想着明天的城市一定是人烟稀少,而病毒已经是城市的侵略者。 我知道,一段难熬而无奈的日子就要开始了。 2.除了病毒,把能吃的东西买回家 第二天,我很例外地睡了一个懒觉,一是因为出差多日确实已经满身疲惫,二是我不知道起床之后该去做什么。妻子催我:“起床吧,去买些吃的东西,人家都说不超市进货了。”我懒懒地搭理着她:“怎么可能,又不是要打仗了。” 门铃却在我又要进入晨梦的第N个章节的时候响了,爬起来开门一看:是后面楼上的朋友。“买好东西了没有?没有?还不快去。”他显得比我还要焦急,“我老婆还在市里,她说下午回来,可是她们那里已经被宣布为疫区了。”说着话他就往门外走:“我得赶紧买东西了,你也快点去吧。” 赶到超市的时候快9点了。超市还没有营业,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老人,孩子,像我一样的年轻人,有数百人,更多的人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9点整,超市的门刚刚打开,人们潮水般向里流动了。 我平日是不会买东西的,特别是日常生活用品,吃的食品更不用提,索性跟着别人,人家怎么买就怎么买,人家买什么就买什么吧。一个中年妇女跑到粮油区,我也跟了去,中年妇女问理货员:“大米和面粉都没有了吗?”理货员说:“昨天就没有了,晚两天才能上货。” 旁边的人一听没有了米面,就涌向卖成品食品的货架,很快,架子空了,每个人的货车上装了一些“战利品”。理货员一路小跑着把更多的食品用小拖车拉过来,满头大汗地往货架上上货,但是,更多只手又把上架不到一分钟的食品装进各自的采购的货车上。方便面、油、调料、水、平日不爱吃的干货,一样样的也在成为我收获的“战利品”。 几个年轻的理货员小姑娘终于累得再没有力气挪动了,她们停了下来,靠在货架上喘着气。货架空空的张开着嘴巴。“呵,今天上午卖出去的物品抵得上过去一星期的了。”一个巡视的超市工作人员说。 “还不是怕过几天涨价吗?要不谁还买这么多东西。”在收银台前,一位老太太说。“我不怕涨价,我就是以后不想多出门了。”跟在老人后面的一位年轻人说,“谁知道明天会是啥样子呢。” 我的收获已经很多了,足以超出了我的负重。又跟在长长的结帐队伍的后面排了将近20分钟的样子,才得以走出超市。外面,很多人在整理着自己的货物,分类、打包、装车,每个人的货物都足以撑起一个小小的商店。 回到家里,老婆迎面就问:“鸡蛋买了没有,邻居家买的已经是4.5元一斤了。”我才想起来还有鸡蛋没有买。 晚上,守在电视旁看新闻,这一天,全城各家超市生意异常火暴,营业额一般是往常的10倍,甚至还要多。然后是官员模样的人在镜头前辟谣:北京的货物供应一切正常,不会因为特殊时期而影响市场供应,全体市民不要过于恐慌。 3.烦恼和孤独接踵而来 清晨,起床,反复洗手,刷牙洗脸,打开电脑,我的一天开始了。而此时我身上依然穿着睡衣。“HELLO,大家都在吗?”先问候一下QQ里的同志们。 “HELLO,你还没有非典啊!”首先回应的是阿海,一个躲在定福庄附近操持着一家网站的“虫儿”。“好着呢,我还没有死,你死之前,我会把花圈提前送到。”我回应着他。 “呵呵,我不能去你那里了,你的钱躺在你口袋里晒太阳吧。”又一个回应者,武汉的BADMAN,做媒体分析的行家。“这么早,来吧,非典欢迎你。”我回答着他,这样的回答是N次了。 如果不上网,不网聊,我不知道该在家里做写什么。外面的太阳那么好,可惜,这个特殊的“五.一”,我不得不在家里享受孤独和烦恼,避开人群,在无聊的网聊中制造着寂寞。 往常的这个时候,我一定在外面神游,想想,10天以前,我还在设计着出行的路线。我想去四川的稻城,然后再会同那里的驴友前往四姑娘山。这是一条国内目前驴子不是很多的路线,而且是中国真正香格里拉的所在。可是,这些已经成为空想。 不用上班;不能逛商场,这个月可以多存点儿钱了;不能四处随意溜达,嘴上套上了个口罩;不能卿卿我我,大马路上飞沫太多;剩下的,我还能做什么,曾经像朱自清先生一样问问“聪明的你”,但是答案只有一个:孤独着烦恼去吧。 其实在刚歇下来的几天,我还能平常面对非典,还保持着非常好的精神状态,对于非典也是能够做到战术上重视敌人,战略上藐视敌人的:不吃中药,只戴口罩,因为口罩流行,可是就在节前几天,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就像大家商量好了的似的:连续不断接到朋友的电话和短信息,都在向我叙述着“非典”的可怕症状和结果,都提醒我:快别出门。 其实,我哪里还出得了门!我所居住的小区在我一天早上起床后,准备到北面的绿地散步的时候,被大门口的保安拦住了:想出去可以,除非不再回来。我当时想骂娘,不让非典传染死也得被憋死。 于是,小区中的人工湖成了人们最好的去处,坐在椅子上晒晒太阳,看象棋棋手的对垒,最后,看小孩子们荡秋千。一天,一天,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我不知道还能看什么,就在屋子里面傻傻地想无聊的事情:我会死在这里吗?我会死在哪里?一种恐惧感直直地袭上后背。 就在我无法消除这种恐惧感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个电子邮件。邮件说:在这个时期恐慌惊恐也是在所难免的,但此刻要谨防心理疾病的产生。现在有很多人对“非典”产生恐惧,不敢出门,不敢去买平时所需的东西,生活失去节奏,有的甚至不敢做事,请假在家。而患有强迫症的病人本来就有洁癖,因“非典”更加担心,症状加重,出现一天洗更多次手的焦虑。有些人则有了“疑病症”,疑东疑西,一旦咳嗽、感冒、发烧,就担心患有”非典”,担心这担心那,若无法承受这种忧虑,就有可能演变成“忧郁症”。 我已经到了哪个“症状”? 4.非典的生活同样要继续前行 小区在被封闭了一个星期之后,管理得不再那么严格了,有一条规定下来了:每天可以外出一次,每次不能3个小时,而且要办理出入证。 北京的感染者的数字每天都在变化,每一个恐惧的消息仍然通过各种渠道传来。五月中上旬的生活是一滩死水,静止在非典泛滥的那一刻。我基本上不再关心那些数字和那些听似令人恐惧的消息,在五月中旬的小雨中我想到诗人海子诗句:“今夜,我不关心麦子,我只关心人类。”此刻,非典肆虐,我不再关心非典,我要关心生活。沉默的诗句往往在人的孤独时刻把人类唤醒。 我每天都要享用3个小时“放风”的时间,仍然像往常一样到书店看书,到花市上淘花,到郊外的野地上撒野。非典冲击我心情的作用力在逐渐地被克服,而且口罩,我早已把它放在储物室,一个可以纪念它的地方。 街上的饭店和小商店也在慢慢地“复活”了,只不过大都打出了“本店已消毒”的招牌,但是没有消毒日期,没有任何检验、监督和评定标准的消毒,使人竟莫名其妙地迷惑着。虽然这样,顶着有点刺鼻的过氧乙酸或84消毒液的气味,人们还是开始进入那里吃饭或者购物了。 “灾难没有时间限制,我们不能限制生活。”在书店翻书,非典时期的一本畅销书上说。 妻子说,就当是你放了一次长假,你苦恼什么。 朋友从另一个城市打来电话,聊起来的话题离不开该死的非典。朋友说:“怎么不出门了?我们这里有几个不错的料,来采采吧。”我说:“你们不隔离我?”朋友哈哈笑笑:“一个星期以前肯定会隔离,现在,如果你不带着非典来,隔离你还浪费资源。” 我冲电话那头的朋友说:“有你的邀请高兴多了。干吗不把你们那里的非典带过来?” 春风荡漾的晚上,从路灯盛开的街上走过,几个孩子在路灯下面玩着游戏,稀少的车辆飞驰而过,身边的妻子宛若小鸟。我那非典的心情已经沉醉了。 我知道,这段时期终将成为历史在我的心中留下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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