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尊严无价
|
|
付殿贵
那年元旦，再有半年时间，我就要参加高考了。但是生活不喜欢锦上添花，却喜欢落井下石。由于积老成疾，年迈的母亲突然心脏病发作倒下了。母亲的去世让即将到来的春节顷刻之间失去了欢庆的气氛，我不愿让亲人为没有着落的学费痛苦。所以在春节后，狠心在老师和同学的一片惋惜和不解中离开了学校，在失望和痛苦中我辍学了。走出学校大门时，我眼里的泪水终于绝堤，我做了近10年的大学梦，在那一刻显得支离破碎。
为了培养我的独立自主意识和生活自理能力，我毅然选择了外出打工这条出路。我要一边打工，一边自学，决心在社会这所没有围墙的大学里圆我的大学梦。那一年我刚满十八周岁，接过哥嫂们为我凑齐的生活费和父亲为我拆洗的衣服和行李，我没有多想，在仍旧弥漫着春节气息的一天早晨，我和同行的四位外出打工的同伴便爬上了南下的列车。
走出表情复杂的天津火车站，转车来到渤海边的一个小城，然后摆在我们面前的便是纵横交错有千万条路可走的大街。那时候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对生活的好奇心使我还没有料到今后的道路是如此艰难和曲折。
在一位老乡的帮助下，我认识了他的一位亲属，他带我到他在小镇打工的家里供我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告诉我某公司下属企业正在招收安装工人，如有兴趣可以去试一试。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了这家生产铝合金门窗的工厂。一位穿着风衣的男子问我以前干过什么，有什么特长？我告诉他我上过学，在家里种过地，还发表过小说。不知他是否听懂我说的话，经过笔试后他便告诉邻桌的一位小姐为我办理了入厂手续，于是我便有了第一份工作。
我开始在这家工厂里的组装车间上班。在这家工厂的每一个日子里，我必须用辛勤劳动才能换来我要继续读书的学费。晚上别的工友们都到街上玩去了，只有我为了实现遥远的大学梦，依旧在潮湿的宿舍里与唐诗宋词对话，然后在长脚大花蚊子可爱的歌声里用眼泪去体味“抬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唐诗意境。后来我在车间主任丢弃在纸篓里的一张报纸上发现了我的名子和我的一篇小说。我指着这张已经皱皱巴巴的报纸上的一篇文字告诉车间主任这是我写的小说。主任从厚厚的镜片后探出惊诧的目光问我：“这真是你写的？”我斩钉截铁地回答说确实是我写的，而且不只这一篇。他仔细看后又重新用认真的目光从全身上下审视了我一番，没有说什么。第二天早晨上班，我被人通知到生产科去报到。生产科的一位统计员合同期满，正空缺一个位置，我幸运地坐在了那座豪华写字楼的办公室里。带着满身的朝气热情洋溢地成为大楼里的一员，我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不久就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却不曾料想刚上班不久，同事就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一天，邻桌的一位小姐发现生产报表里有一组数字出现差错，她劈头盖脸地斥责我：“你是怎么搞的？连个数字也算不准，干什么吃的？”这莫名其妙的错误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工作中？我相信自己的能力。经过仔细核对，错误不在我这里，是她汇总时不小心搞错了。她头也没抬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下次注意就是了”，然后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而她连个道歉也没有。我强压着胸中的怒火没有发作出来。
当天下午两点有一个会议，同时要向部门经理报表，为了提前赶到单位，中午下班后我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向宿舍食堂赶去。由于正是中午下班高峰期，香港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多，远远的就看见迎面驶来一辆机动三轮车。我双手用力想刹车躲避开，可方才想起来刹车闸于几天前就已失灵，刹车和转向都已经来不及了，机动三轮车发疯般向我急速驶来，速度之快来不及让我多想什么。我紧紧握住车把，大脑里仍旧抱有最后一线希望：“可千万别出事”，脑子里还有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在提醒我：“下午还有会议和报表，我出事了怎么办？”只听“咣当”一声巨响，我的自行车和三轮车迎头撞在了一起。在这一刹那间，恐惧、不安、紧张全都向我袭来，此时此刻大脑里一片空白便失去了知觉。足有10分钟我才慢慢苏醒过来，第一个感觉就是出车祸了。我发现周围围观了很多人，他们都用惊讶的目光望着我，我还活着。我可怜的自行车早已在瞬间的撞击中成了这次车祸的另一个牺牲品，大腿挤压在车架里面，像是没有了知觉，艰难的从车架中抽出腿来，想站立起来，却站不起来。
后来，同事陪同我去医院拍片检查，所幸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腿部有些挫伤，脸部被玻璃划破。我将肇事的司机状告到派出所，要求违规驾驶的司机赔偿我的医药费和误工的损失。谁知司机在派出所里有关系，反说我不小心，这药费不能由他出。有理无处诉，最后被派出所官员处理得不了了知，气得我浑身直哆嗦。我也从出现车祸的一瞬间真切的感受到了从死亡到光明的考验。
由于突然间出现的车祸，我无法再坚持上班，只好休假在宿舍里养伤。幸运的是我的人缘不错，几个同事都轮流来照看我，一个月后，我的伤基本痊愈了。我要上班，我知道再呆下去，就没有饭吃了。可是意想不到的是，我在伤好以后上班的第一天就被辞退了，理由是我的位置在我休假养伤其间早已被一位漂亮的小姐代替了。结工资那天，我被扣除了误工一个月的罚款，没等我从突如其来的恶耗里清醒过来，晚上就被保安驱逐出宿舍。手里拎着行李，口袋里揣着仅有的60元钱，我又一次站在了这座陌生小城中那纵横交错有千万条路可走的大街上。夜色迷茫，天上只有密密麻麻的星星在郑智化的歌声里为我点灯。
后来我在一家合资企业办公室找到了份工作。干了两个月的宣传标语牌书写工作后，办公室主任见我的美术字和文章都写得同样漂亮，便安排我写一些简单的公文并负责公司的宣传工作，并有机会住到公司的单身公寓里，为我的写作创造了条件。由于志趣相同，我们处得不错。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充实也很快乐，身上与生俱来的农民勤劳和诚实的个性进一步赢得了主任和同事们对我的信任和厚爱。在他们的微笑中我从办公室这个积极健康的群体中看到了这座工业小城的可爱和希望，也从办公室主任的关爱中看到了自己狭隘的内心世界不曾解读的人生与梦想。
可是好景不长，由于公司机构改革，办公室主任调走，我所在的办公室改由生产厂长负责管理。在新的领导管理体制下工作，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怎么样。
炎热的夏天就要过去了，为了鼓励先进，公司发放了一笔奖金。与我同一宿舍的统计员汪某也分得了200元奖金。有天早晨上班后不久汪某找到我说，他放在口袋里的200元钱没有了。在这之前我从别人那里知道汪某是生产厂长一手提拔起来的，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我没有多想什么，仍旧小心翼翼的干着自己的工作。
“小傅，生产厂长叫你去一趟他的办公室，他找你谈话。”领导有什么事会找我呢？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工作在社会最底层的打工仔，一直以来和生产厂长正面接触很少。
到办公室后，见生产厂长正在悠闲地喝茶，汪某低头不语。生产厂长开始用冰冷的口气责问我为什么偷了汪某的钱。我否认自己没有偷任何人的钱财，以前没有，而且现在也没有。并当场和汪某对质，但是他说不出丢钱和我偷钱的任何证据，无言以对。生产厂长没容我多说，在毫无事实根据的情况下将我列为重大嫌疑人。我努力为自己进行辩护，这下可惹恼了生产厂长，他以我侵犯了他的个人尊严为借口，大发雷霆，声称要马上向公安局报案，并通知公司保卫科先把我带走，还装腔作势地拨打了很长时间的电话，却一直没有打通。最后生产厂长煞有介事地说，无论我是否偷钱，都罚款500元，并以偷钱为由单方面解除了我与公司签定的劳动合同，此时距离合同到期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明天要开会向全公司通报。事实证明我是清白的，因此不能接受这个荒谬的处理意见。
我从未想到过这一事件会对我的工作产生什么影响。回到公寓，饭也没胃口吃，全身心都散架了，更严重的是憋在心里的无名怒火。我在心里鼓励自己一定要坚持住，走出人生的这块沼泽地。那时候，我从黑龙江省独自一人来到天津市打工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渴望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学生时代的梦想渐渐被周而复始的工作消磨殆尽，唯一不变的是我依旧的作家梦。而我身上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甘平庸的个性使我渐渐地无法满足于那种简简单单与世无争的生活。我努力工作的同时，热切地盼望着生活会有所改变。但是我不能容忍别有用心的人肆意践踏我的人格，更不希望有人无中生有的诽谤、诋毁我的名誉。如果那样的话我将坚决的予以反抗到底。
翌日早晨刚六点，小城邮局大楼上的钟声就无休止疯狂地敲响起来，早餐已顾不上吃，就去上班。刚进单位，门卫就通知我去生产厂长的办公室开会。我料定事情绝不像开会那样简单，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走进了办公室。进去时才发现办公室里已不知何时坐满了人，都是生产部门负责人。生产厂长首先递给我一份早已捏造好事实的处理意见，他们都将目光投向我，那种紧张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我已经明白了几分，果然大家开始你一言他一语的数落我，指责我为什么不好好做人，偏要做个不光彩的小偷，竟有人站起来扬言要动手打我。我这才明白，今天的这种场面只不过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而已。只是我还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请闭住你们的乌鸦嘴！”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终于忍无可忍，站了起来：“你们以为这样做就能让我屈服吗？”
“偷了人家的钱，还不好好承认错误。”生产厂长一脸的不屑一顾。
“凭什么指责我偷了汪某的钱？难道仅仅因为我和他住在一个宿舍里吗？我看你们纯属栽赃陷害。”一股热血从我的血肉之躯直冲向头部，撞击我理智的大脑，我握紧了拳头，愤怒的两眼像是要射出了心中的怒火。我感觉父母亲给予我的挺拔的脊梁有钢铁的硬度，虽然我很清楚面对的是一群不屑的目光和幸灾乐祸的嘴脸。
为了维护自身的合法权益，我开始为自己进行无罪辩护。我拿着打印好的处理意见大声质问事件的始作俑者汪某和生产厂长，请当着大家的面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否则我就要告你们诬陷和诽谤罪；同时解除我的劳动合同与法无据，事实不清楚。根据《劳动法》的有关规定，解除职工的劳动合同必须在事前一个月提出，并赔偿相应的违约金。因此处理意见是不成立的，如果你们仍然坚持错误的观点和做法，我将依法向劳动局提请劳动仲裁，同时保留向人民法院起诉事件当事人的权利。如果你们愿意这样做的话，我甘愿奉陪到底。大家听了我说的话后，开始议论纷纷，并有人借口退出了办公室。
由于他们在事实面前没有任何证据，我从生产厂长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里，看到原来不可一世的嘴脸开始红一阵白一阵。为了给自己下台阶，他宣布处理意见还没有最后审定，只是意见稿，关于小傅的问题会后再研究。在我的坚持下，他们诬陷和诽谤的谣言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攻自破，草草收场。我赢了。
很久以后，我才从公司里的一个同乡那里辗转得知这次事件幕后的事实真相。同乡说，我原来的办公室主任和生产厂长之间因为工作发生过分歧，有一次生产厂长竟嫌分配给他的家属楼楼层不好对办公室主任大打出手，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办公室主任调走多半是他从中作梗，由于我和办公室主任关系处得不错，我就成了他的眼中钉，想方设法找我的麻烦。所谓的偷钱事件只不过是他们精心策划的一个陷阱而已。世界真是太小，盘根错节，纠缠不清，涉世未深的我成了他们之间争斗的牺牲品，只是我发觉后强烈抗议才使他们的阴谋诡计没有得逞。
那年春节后我在这家公司辞了职，在这里工作已没有安全感，我没有理由再为他们做无畏的牺牲，我宁肯站在小城的千万条大街上去重新选择。当我一身轻松的走出这家公司时，发现小城的天空很蓝，空气也格外的新鲜。辞职后我辗转于其他城市间，后受聘于一家杂志社记者站。回想起在小城打工的这段经历和苦辣酸甜的记忆，蓦然回首那座城市中灯光闪烁的繁华，就禁不住潸然泪下。为了做人的尊严，不能允许别人亵渎自己的尊严，我必须学会坚强地生活，因为尊严无价。
|
| 作者版权声明： |
我同意《故乡》发表此稿件，同意《故乡》编辑部向其他媒体推荐此稿件。一旦传统媒体决定刊用，请《故乡》及时通知我。在不发生重复授权的前提下，我保留个人向其他媒体的直接投稿权利。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