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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1年9月15日
柴达木生命之旅
真子

        

        如果要问在柴达木有过20年、30年甚至40年的生命之旅的我们为何对柴达木情深意笃,那么,去问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吧!去问海明威讲述的墨西哥湾那条小渔船上的老人吧!
        是的,大自然越是险恶生命历程越是悲怆越容易触及人的灵魂,越令人情不由衷地去透视芸芸众生的生命之海里最深层的生命的底蕴。
        我只是柴达木人中普通的一员 ,著名诗人雷抒雁为我的散文写了一篇评论,用了《生命里的歌》这样的标题;敦煌文学创作研究学会主席周维平看过我的一些文学作品后,写了一篇评论叫《震颤心灵的生命之歌》;东北著名作家刘元举到柴达木走访7天,就写出了一本书,名叫《西部生命》。
        这是不能不引起思索的不约而同!生命,这个在现代越来越优裕的环境里,逐渐被物欲与浮躁包裹、越来越显得轻飘的词儿,一经与西部柴达木联结,便显得那样的厚重与深沉,是因为这片生命禁区里有那么多渴望暴风雨的“海燕”,有那么多在“大海”上搏击的“老人”。柴达木,向现代人展开了一张生命价值的答卷,柴达木人,回答着生命的终极意义。
        从走进柴达木开始,她就让生命与死亡较量,让生命涅,让人顿悟何谓生命的价值、生命的崇高。于是,柴达木的苍凉、高寒、缺氧、风沙、干燥以及一切摧残生命、折旧生命的自然因素都成为反衬生命价值的底色,一切悲壮的故事都成为生命辉煌的伴音。
        情感由生命而生。
        1997的夏季,我陪同著名诗人雷抒雁、著名作家肖复兴等人组成的柴达木作家采风团从柴达木回到敦煌,因高原反应而头痛欲裂,却情满胸怀,不能自已地写下了这样的句子:
        有一个地方,让人欲走又不忍,欲恨又不能;
        有一个地方,让人未走已热泪奔涌,走出第一步就回转身来,如若断线的风筝;
        有一个地方,走出去就会讲述她的天、她的地、她的胸怀里那一群男人、女人;
        有一个地方,让走出去的人一旦相逢,就会将冷漠变成微笑,让陌生变成亲切,让虚假回归纯真……
        写到这里我已泣不成声。
        任何绝妙的语言都解释不了这种特殊的情感胶结与无法按捺的情感决堤。
        在柴达木近30年里,这样的情境我曾经有过。1994年7月因高原反应过重准备退休而离开柴达木东南部的格尔木,临行前好多天都心情压抑,泪腺脆弱,细微的事都会让我流泪,就像水手要离开大船独自坐着舢板去茫茫大海中漂泊,失落感非常强烈。我写了一篇散文诗《别时茫茫》,其中有这样的句子:    “离人是从一个星球飞向另一个星球的小鸟”,“此时存在的意义全部弥漫成氤氲的离情”,“只有心在感受,瓜蒂与长藤离别之前热烈的亲吻,网鱼与海水诀别之前紧紧的拥抱,婴儿脱离母体之前痛苦的挣扎”。“别时茫茫。只是眼中的离泪化为浩淼的烟海,脚踩的实地化为虚无的薄云,怀揣的情感化为滴落的鲜血……”
        柴达木有情,在与我付出心血的青海油田格尔木炼油厂作最后的告别凝视(当时以为是最后一次凝视)之时,天突然飘下雨来,与我的泪水一起洒落在柴达木的戈壁上。
        在家乡不到半年,我又回来了。
        柴达木,你这片无边无际、与我的血肉和灵魂紧紧相连的土地啊!
        那一个从北京来柴达木的学生王宏调离之前,无比依恋地俯下身去,捧一捧黄沙紧贴胸口。


        那一年,青海油田的局机关从冷湖搬迁敦煌石油基地,临走前石油作家肖复华“像丢了魂,驴拉磨似的在满屋转悠,心里敲着小鼓”。他反复问自己,真的,真的就要离开这片浩瀚的大戈壁吗?他失眠了。他满怀深情地挥笔写下了一篇散文《金不换的戈壁梦》。他写道:“最深沉的情感往往是无言的,我知道这无言正如无边的戈壁,沉默却广阔无垠。”
        离开柴达木的人,都永远眷恋着柴达木。1995年局庆40周年时,青海油田电视台录制了纪实片《创业四十年》,离退休或调走的石油人得知消息后纷纷托人或亲自不远千里到油田电视台索要磁带。直接从电视台录制带走的和互相转录的不计其数。那片子里的井架、采油树、帐篷、野营房、戈壁、荒漠,还有席卷的风沙暴晒的烈日,都映射出他们生命的光辉,那每一个苦干的石油人的身上都有他们的影子,或者就是他们自己。他们要带走,他们要常常回望柴达木生命之旅。他们今后的生命轨迹不能与柴达木割裂开来。还有一些石油人问,片子里怎么没有我的镜头?他们多么想让自己的形象永远保留在柴达木。他们的心他们的爱就在柴达木。
        记得有一次从北京出差返回时,在火车上听见一个中年男子像青年一样激动地讲述一件事:他在一个商场购买商品时无意说了一句青海话,被远在5米以外的60岁左右的老人听见了,老人就向他走来,与他搭话。当老人知道他是青海人,在柴达木工作时,兴奋地双手握住他的手,说自己五、六十年代在柴达木找油,非常热情地邀他去家里作客。他得到老人一家的盛情接待。
        柴达木像一条斩不断的纽带,连接着人的情;柴达木像一片博大的圣海,洁净着人的爱。
        以《王贵与李香香》闻名一世的著名诗人李季1954年去过柴达木,写了《柴达木小唱》《致柴达木的兄弟们》等诗,激励了一批青年进入柴达木,也鼓舞了柴达木一代人。李季夫人李小为63岁时进入柴达木,65岁又进入柴达木,她一次又一次地在戈壁荒漠上俯身拾拣石头,一包一包地带回北京家中。她的心陪伴着柴达木和柴达木石油人。她思念着柴达木,她对我说,写完了《李季传》,我还要去一次。而此时的李小为已70高龄了,还患有高血压等疾病。
        柴达木生命之旅,无论长短,抑或是亲人去过柴达木,心中都会缠下情之结。大女儿杨鹃在柴达木生活过三年半,19岁时在严寒的冬季从重庆带了两个青年朋友来到柴达木,又带上在柴达木上中学的妹妹杨眉横穿瀚海800公里,在高寒缺氧和风沙中一睹柴达木的景观。本来我想哪能冬游大戈壁,不赞成女儿的想法。后来接到她的朋友发来一封长长的令人心惊的电报:“李阿姨,鹃哭得很伤心,她说她一定要去柴达木,这对她至关重要……”当时我不理解为何伤心与“至关重要”,只好同意她来柴达木。后来才知道,离开柴达木10年,她思念了10年。
        外来者包括柴达木人都说柴达木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她没有用温柔、富有、美好以及顺应人的物质需求的外部世界去赢得人们的感情与赞许,她是用辽远、苍凉、残忍、苦难去激发人们的爱心;她是用与生命相悖的一切去激励生命的诞生、繁衍与发展、壮大。而她的影响却像巨大能量的电磁波,扩展并穿透于柴达木人的亲友,以及偶尔来柴达木或者只是听说柴达木的人们的心灵。
        柴达木让敢于涉足的人们吃尽了苦头,人们,特别是柴达木人依然亲切地称呼柴达木为“她”,依然说“可爱的柴达木”,称自己为柴达木人、柴达木石油人。
        柴达木,生命之旅的情感诱惑。
        柴达木情结,生命最高需求的精神凝结。
        柴达木情结,柴达木生命之旅的原动力。
                                                              孕育与诞生
        生命孕育在生命禁区。
        窗外的风野蛮地呼喊着我,沙们拥挤在双重玻璃外观看,看一个女人孕育的喜悦,看一个未成熟的母亲挥动针线,为一个新的生命缝衣裳。
        大风起时,在昆仑、祁连、阿尔金三山围绕之中的24万平方公里的柴达木盆地便成为浩瀚的沙海。我有身在海底的压抑感,时而用深呼吸吸收微不足道的氧,但我却体味出更多的壮阔的美感。我的孕育是一种壮美的体验,一亿年前世界屋脊青藏高原就是孕育在特提斯汪汪大洋之中。我情不自禁地抚摸隆起的腹部,将感觉伸进古老的岁月。
        地球上的板块与板块相爱,便开始撞击。这是轰轰烈烈的爱,这是改天换地的爱。这种爱是巨大的力,是激烈的运动。这是喜马拉雅运动,青藏高原的孕育在爱的运动中产生。
        我双手捧着一个胚胎,在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中感觉她的成长。那每一次有力的胎动都让我的心随之舞蹈。“惟天地、万物、父母”,大自然的每一瞬间都在履行造物主的职责,每一瞬间都在操纵着生命的孕育、诞生和死亡,生生息息,没有止尽。此时的我正在履行造物主的嘱托,走进远古的特提斯大洋,去孕育生命。与造物主不同的是,我的孕育是超越自然法则的创造;造物主对生命有爱也有残暴,而我只有爱。孕育的过程是爱的过程。此时孩子的胎动让我在爱中燃烧。
        我忘了缺氧造成的喘息。我哂怪昨晚的我自己。昨晚依然刮着大风。我在欲望的梦中醒来,在难耐的克制中煎熬自己。水果,水果!孕期突发性的需求是迫不及待的需求,如同垂危者需要拯救。我终于忍不住推醒丈夫。他立即穿上皮大衣顶风而去。我深感歉意。这里是柴达木之西,我把它称为戈壁深处。满目皆黄,连草都没有哪有果树?水果从千里以外运来,那是夏季的喜事,冬寒时已成为幻想。但是他捧着水果罐头回来了。我抱着罐头泪如雨下。
        生命禁区的孕育是艰难的孕育。但是,来到柴达木的女人们习惯了艰难,如同习惯了风沙与日月的陪伴。她们牢记着繁衍生命的使命。使命早已弥漫成风沙的语境,让女人读出喜悦的缘由。
        我放下手中的小衣裳,将视线穿过玻璃窗,遥望40年前风沙摇动的帐篷。帐篷里用布帘隔着四对夫妻,那里有第一群创造新生命的女人。那时的内地人称柴达木的开拓者为第二个最可爱的人,但她们仍然在人类的视野之外。孕育中的她们缺少的不仅是水果,她们的孕育不仅是艰难。她们拥有死神的纠缠。它看见过早凋零的花结了果,便摇晃着即将干枯的树,企图让青黄的果子落地。她们强咽着沾牙的半生不熟的馍,强咽着千篇一律的黄花木耳干青菜,用毅力阻止贫血的加重。她们在抗争中自信地微笑着缝孩子的衣裳,让孕育在一针一线中诗化。
        她们最先在生命的禁区成为生命主宰者,赋予柴达木石油人以特殊的含义。1958年,老柴达木石油人黄沛枫回忆,一天,他在茫崖东北4公里的地方,遇到了柴达木很难碰到的场面:一个叫张年和的男子抱着一个女婴,他的妻子提着牛奶瓶和白糖罐从柴达木西部的第一所简易医院走出来。这位母亲是伟大的母亲,创业初期在柴达木诞生的母亲都是伟大的母亲。孩子的一声声歌唱都让死神震惊,她们的一次次成功都让造物主赞许。
        我想,死神最先震惊,造物主最先赞许的,应该是柴达木石油人的诞生。曾经,这一群人也在孕育中。是骆驼和汽车摇过千年的岁月,闯过死神的道道防线之后,他们在柴达木投胎。一个关于石油的计划将孕育石油人的行动推向原始荒漠。胚胎一落地便反弹出令死神不安的创业之歌。死神用一切不利于生命的残忍的手段大张挞伐。对石油的追求使所有胚胎具有同样的生命基因,那就是顽强与坚韧;对远景的憧憬使所有胎膜都传递同样的营养,那就是自信与友爱。于是,孕育成为强劲的力,柴达木石油人的诞生势不可挡。
        1954年5月27日,柴达木地质大队年轻的技术员王福林、王吉庆等四人去戈壁上零乱的山地勘查。海拔近4000米,严重的缺氧使他们头昏眩晕,但是,他们翻山越岭一整天,直到夜色模糊了视线,才开始返回。枪支、弹药和找来的石头标本,使他们重负在身,加上劳累和饥饿,脚磨出了水泡,他们已步履维艰。水早已没有了,他们的口里干得像火烧,舌头尖失去了知觉,嘴唇变得麻木,浑身就像大病初愈,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寒风袭来,棉衣如衬衣。月光不见,四周漆黑。他们一个个紧跟着,有时互相挽扶着。王福林支撑不住了,忽然头晕栽倒在地,几个人也先后摔倒。水,他需要水,他们都需要水。到哪里去找水呢?他们想起了救命水——尿。不管是什么味道,都得喝,他们真的喝了。后来王吉庆回忆说:“喝后顿时感到舒畅了不少。”第二天早晨,他们终于走回了帐篷。他们在戈壁上整整走了23个小时。
        柴达木石油人就是在这样的孕育中成型的。在与死神的搏斗中,也有人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茫茫戈壁荒漠,风沙弥漫或者天黑时就容易迷失方向。据吴斌回忆,1954年8月,他与柴达木地质大队工会主席王全福等人去野外地质队慰问返回时,迷失了方向,“跑了一夜,把十几里路走成了百十里路”。一天早上,114水文地质队的司机杨德山从野外队回基地拉生活用品,路长水少,戈壁上无水。他干渴难忍,嘴唇崩裂,但他把唯一的一壶水节省下来倒进了水箱。傍晚时,水箱又急需加水,他提上水桶下车寻找水源。凭着经验,他仿佛闻到了东来的潮气,他便朝东边戈壁走去。走了十几公里,终于发现了一片起伏尖利的盐碱硬壳,这说明地下有盐水。他高兴地跑步过去,因又饥又渴,浑身无力,他几次摔倒,手、脸被盐碱硬壳划伤。他忍着痛,寻找盐水洞。他终于走到嵌着一圈白色盐碱花的水洞旁。没想到,他提了一桶盐水上来,体重增加,洞沿被踩蹋,他掉了下去。就在掉下的一瞬间,他还将水桶扔在洞边。他希望把车开到基地去,早些为缺吃少用的野外队把生活用品拉回去……
        死神收获过鲜血和死亡,但它亲眼看见了柴达木石油人生命的起源、成型和诞生。1955年6月1日,青海石油管理局的前身青海石油勘探局成立了,5000柴达木石油人诞生了。死神在前所未有的散发着石油芬芳的生命群体面前垂头丧气。我是后来者,我和一群又一群后来者都是经过柴达木艰难的孕育才诞生为柴达木石油人的。
        窗外,仍然是风沙的世界。不知它们是否听见了我腹中的胎音,那是又一个生命在预告她的诞生。    初夏的一个中午,戈壁上风沙浩荡。一个生命在血红的鲜花盛开之后,鼓足了劲儿,一次又一次地向人间冲锋。阵痛,让我再次从窗外看见远古的特提斯汪汪大洋。我知道造物主在让我投入庄严的高峰体验,体验青藏高原的诞生。是的,阵痛是因为一座雄伟的大山在崛起。她力排万难,万夫不当。终于,一个新的生命在天崩地裂中呐喊着诞生了!
                                                            崛起的形象
        世界有开端也有末日,我们只记住开端,每一个生日蛋糕都是一个攀登的台阶;生命有年轻也有衰老,我们只追求年轻,每一条皱纹都是策马奔驰的鞭。常言道生命是蜡烛,蜡炬成灰光辉熄灭,一切便成为乌有。不是的,我们的生命是一个个崛起的形象。我们要让形象连接生命之旅。
        我是金秋的小作品,我带着菊的清香回过身去,向金秋大形象敬礼。
        我在逆风里变成一朵金黄色的飞菊,飘过41个秋季,在柴达木西部一个叫油泉子的戈壁滩上空停留。我听见了愉快的歌声:这不是古老的神话,也不是诗人的遐想,这是柴达木的奇迹……油泉子,是柴达木第一个石油勘探基地,这里建起了柴达木第一座炼油厂。土木结构的厂房是红色的,染着石油人的心血;炼塔与戈壁一色,这是平躺的戈壁崛起的象征;6个大油罐保留了铁色,力量在这里发出了宣言。
        1957年9月28日,我9岁生日的时候,正在长江和嘉陵江环抱的一座山城里做天真的美梦,蛋糕和我都发出浓郁的奶香。而遥远的戈壁荒漠上已将美梦变成了奇迹。这里有一群生命里充满创造欲基因的石油人,他们还在孕育之中就构思着开天辟地的若干个第一:第一座井架,第一棵采油树,第一个基地,第一座炼油厂……他们怎么不歌唱!戴花头巾的姑娘们索性舞动色彩斑斓的心花,让黑发在飞流的黄沙里卷成一朵朵金菊。这一天炼出了第一桶成品油,从此黑色的原油变成源源不断的清泉。清泉与石油人一起歌唱奇迹的诞生。我抖落所有的芬芳,化成敬意。
        我又来到一个叫冷湖地中四的荒坡上。平展的戈壁在这里扬起了波涛,是为石油人准备一个凹地,一个聚宝的大盆。掘宝的人们与高高的钻塔一同屹立在一个高地上。一阵震天动地的吼声,黑色的地龙冲天而起,盛开成一朵巨大的墨菊。无数弧形的花瓣如流水般落地,墨菊盛开不断。黄色的凹地变成油黑色的湖,在阳光下闪着幽光。欢跳的人们变成了墨菊的花瓣,阳光在花瓣上滑落,弹出黑色的辉煌。这是1958年9月13日,一个永远与黑色辉煌相连的日子,地中四井日喷原油800吨,从此发现了冷湖的油田,中国的版图上从此有了冷湖的位置。
        原油的崛起就是石油人形象的崛起。一个生命之旅的丰碑上铭刻着永远的荣誉:
        英雄地中四,美名天下扬。
        这个丰碑成为老石油人含泪抚摸的勋章,成为新一代石油人向高峰攀登的基石,成为外来的客人探寻的秘密。
        我还原成血肉之躯,静静地躺在高地上,紧闭双眼,感觉昔日一群生命的浩荡,感觉喷涌而上的欢快。待我睁开眼来,满天的白云已化为朵朵墨菊,化为一大片不朽的形象。
        我回到了20岁,回到了在柴达木诞生的日子里。带着童贞的初恋让眸子闪光,让遐思飞翔。当我的目光与井架上的目光相碰,我便懂得了什么叫挚爱什么叫坚毅什么叫生命的刚强。从此,柴达木将成熟赋予我,我将灵魂注入戈壁,将生命之旅镌刻在油田。每当我捧起生日蛋糕,我便仰望由爱圆成的梦。是的,戈壁上,三个石油基地三个圆盘,从西到东800公里连接着无数个圆盘。圆盘托起一个百万吨油田,托起生命的群像。
        有的躯体倒下了形象却永远站立着。他叫肖缠歧,1258钻队队长。他不是把形象化为墓碑,而是化为一句话,一个行动。卡钻了,他挺身向前,说:“这活危险,我来干!”他接过刹把,转动,吊卡打滑;提,24格的悬重提到38格还是不动。他立即改用卡瓦转,钳子拉,也不行!他决定用钢丝绳将吊卡和钻杆缠死在一起,硬转卡,两次钢线绳都断了,他换上1寸直径的钢丝绳。他拉动离合器,绳子慢慢吃紧了,他深知面临危险。一个英雄的形象铸就而成。他示意钻台上的同志们赶快离开。人们都进入安全位置,心弦却绷得如同此时的钢丝绳。只见他从容地回过头来,两眼紧盯住转盘,右手紧握住刹把,左手坚定地拉过总离合器。柴油机吼叫起来。转盘吃紧地转动着。一声巨响,钢丝绳拧断,吊卡和钻杆失去联系,铆上了劲的钻具带着方钻杆急速反转,近百斤重的方补心分成两半飞去,一半如箭一般射向肖缠岐的右胸。英雄的躯体倒下了。
        人们重复讲述着他的那句话,那个行动,讲着,讲着,讲述者和听者都慢慢抬起头来,仰望一个形象。
        此时我正仰望着天边的红云和依傍着红云的高高的井架。
        我走回45岁生日。我带着秋菊的芬芳,却更多地带着石油的馥郁,因为蓝天作衬的一簇圣火中,有一朵火花是我。
        这是1993年金秋时在戈壁滩上建设起来的百万吨炼油厂。冰雪熠熠的昆仑早已等待着她来与它并肩。崛起了,按规定时期提前两年。几座刺破云天的炼塔,一群壮汉似的油罐,全都银光闪闪,如同又一座高峻雄伟雪袍银盔的莽昆仑。圣火的点燃是炼油厂运行成功的标志。我的生日前一天夜晚,厂区灯火通明,石油人忙碌着,下班人也彻夜难眠,要么去厂区上班,要么焦急地远望着天边。9月28日凌晨,仿佛是不肯隐去的月宫里的嫦娥一甩袖碰燃了圣火,厂区外的戈壁上立即噼噼啪啪地响起了鞭炮声,接着与欢呼声和锣鼓声响成一片,经久不息。鞭炮的火星落在一位中年人的头发上,顿时咝咝作响,青烟腾起,他也顾不上去抹一下,两手只是死劲地擂鼓,两眼只是不停地流泪。我的心顿开鲜花,我的身已腾云驾雾。我的生日,我们的生日,我不知道该怎样手舞足蹈,我只好任激情奔涌,号啕成一支生命的赞歌,泪飞顿作倾盆雨。
        柴达木石油人早已不在乎甚至忘记了“生命禁区”这个词。他们只是用奋斗和收获填满生命之旅。他们坚信生命之力,他们坚信这力量能使壮丽的形象在戈壁荒漠上崛起再崛起!


                        1998年3月         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