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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命枯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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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家梅
谁都不会知道,今年27岁的打工妹胡西萍,她的生命究竟还能维持多久?面对她那张苍白的面孔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我仿佛看到她27岁的如花生命正一点点地枯萎。她坐在我面前诉说她的病痛和无助时,流露出了她对生命的无限渴望……
被踢来踢去的命
也许命运注定让胡西萍与苦难结缘。出生于湖北省崇阳县白沙桥镇的她,3岁时父母离异,4姐妹中,她是惟一判给父亲的。从法院出来,不懂事的她,拼命哭喊着不愿离开妈妈和姐姐,可妈妈一把将她推到父亲跟前,带着3个姐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满脸愁容的父亲拉着她瘦弱的小手一直往前走。那天晚上,无家可归的她和父亲只好住在旅馆里,可她一直闹着要妈妈,哭啊哭啊!不知哭了多久,直到自己哭累了,趴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此后,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她都没见过母亲一面。
后来,邻居见他们父女俩孤苦伶仃,又帮她父亲介绍了一个对象,后妈是位有两个小孩的离异女人,为了照顾各自的孩子,婚后父亲与后妈仍然各自住在自己家,只是每周来住一两天,每次后妈来了,总是唠唠叨叨地埋怨父亲带着一个女儿成为他们在一起的累赘。有一回,骂得正凶的后妈被父亲顶了一回,她便拿起胡西萍的书包塞进灶膛的大火中燃烧,幸而邻居听到哭声跑来从灶膛里抢出,书本才没有烧掉,可后妈仍不甘心,又把她一双刚买不久的新皮鞋用柴刀砍成碎片。此后,胡西萍看到后妈就提心吊胆,总是想办法躲着她。
有一天,住在父亲单位宿舍的胡西萍,趁父亲出差之机,跟着父亲的一位同事,去几十里外的母亲家里时,刚好遇见后妈。后妈见了便跑过来骗她说回去照看家里,强行抢走了她挂在胸前的钥匙,等胡西萍从妈妈家回来,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全被人搬走了,向邻居一打听,才知道她走后的当天晚上,后妈便叫来一辆拖拉机,把家里的东西搬走了。几天后,父亲出差回来,实在无法忍受后妈的蛮横离了婚。从此,父女俩又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后来,父亲因工作变动调到了与母亲同一乡镇,胡西萍也转学到离父亲单位不远的一所中学。不久,父亲又再次调动,离开了这个小镇,只好把胡西萍留在母亲家里寄养,每月交一定的生活费。几个月后,父亲因出差没能及时把伙食费交给母亲,妈妈的爱人很不高兴,便整天指桑骂槐,说白养了她。一天,胡西萍的母亲也一脸严肃地对她说:“快叫你父亲付伙食费,不然就不给你饭吃。”听了母亲的话,胡西萍心里感到特别伤心,觉得母亲一点都不疼爱自己。当天晚上,个性极强的她便收拾自己的衣物住进了学校集体宿舍。
此后,胡西萍性格变得十分孤僻,不爱与人往来,每当父亲出差,她就整天躲在家里涂涂画画。
1991年,胡西萍考上了湖北省艺术学校咸宁分校美术班,开始了她另一种生活。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胡西萍带来幸运。
冷冷的来自天堂的声音
胡西萍最初发现自己身体异常是1993年7月,她刚从美术中专毕业,就到深圳打工。快到深圳时,胡西萍发现自己的小腿开始浮肿。开初她还以为是中暑或旅途的劳累引起的症状,加上刚到深圳的第二天就要上班,抽不出时间去医院检查,她并没放在心上。几天后,浮肿消失了,让胡西萍更不以为意。但此后,每当工作稍为劳累,小腿就出现浮肿。
真正引起胡西萍注意,是一年多之后。那时,打工积累了几千元的胡西萍,不甘永远过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决定用自己打工攒来的钱去中央美院继续深造。于是,1995年春节过后,她便辞职离开深圳北上京城,参加中央美院开办的服装短期培训班,准备学习一些服装设计知识,然后回家开服装店。
1995年7月,在中央美院服装班学习了半年,胡西萍又再次南下,进了深圳一家温州人开办的个体服装厂。但这一次,她打工的目的完全不同,她想找一家服装厂,充实一下自己的技术,为以后开办服装店打基础。没想到这家服装厂的老板十分刻薄,每天早上8点上班,常常加班到凌晨3、4点,员工睡在一间阁楼里,夏天又闷又热。由于睡眠不足,上班无精打采。也许是过分的劳累,胡西萍的小腿又开始浮肿,而且肿得特别厉害,膝盖无法弯曲,走路都十分困难。实在无法再坚持,她只好去医院检查。化验结果出来,胡西萍得的是慢性肾炎,需要长时间住院治疗,在深圳举目无亲的她,只好辞职回到湖北老家。这位很少进医院的女孩,开初对慢性肾炎的认识并不深刻,当她目睹医生看到在深圳带回来的化验单摇头感叹,显出一种无能为力的样子,胡西萍才真正感到病情的严重性。
半年多治疗下来,不但家里开始出现赤字,还借了近万元。由于经济原因,胡西萍的病治治停停,稍一好转回家休养,病情加重又送医院,一反一复,她原先的慢性肾炎由于没得到很好治疗,不久又恶化变成了尿毒症。尿毒症与癌症已无多大区别,也等于宣判胡西萍“死刑”,要想暂时保住生命,必须做透析。可做透析需经济基础。由于长年患病,如今家中一贫如洗。听了医生的诊断,父亲也感到束手无策,最后大姐说:“做透析需要长期坚持,经济上肯定无法维持,做一二次,等于白做,不如不做好。”听了大姐的话,望着六神无主的父亲,躺在病床上的胡西萍深感绝望。当天夜里,她便写信给当年在深圳打工的同事,想排遣一些病痛带来的心灵折磨。深圳的同事接到她的信,对她的处境十分同情,在深圳自发为她举行了一次募捐活动。一周后,就把募捐得来的6千多元寄给了她,让她支付做透析的费用,并在信里鼓励她要坚强地活下来。此后,同事们经常写信来鼓励她,让她孤独的心得到了一丝安慰,也坚定了她活下来的信心。还无法站立起来的她,心想,自己要是真有一天还能站起来,仍将外出打工,攒钱维持自己年轻的生命。
那时,她心里有一种对生命无限的渴望。每天夜里她都无法入眠,有时朦胧进入梦乡,她总会在梦幻中听见一种音乐之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堂,于是,她也总会被这种梦幻中传来的奇特的声音惊醒,直到看见窗外的灯光,再用手拧自己的大腿,感到有一丝疼痛,她才相信自己是真的还活在人世。那段日子,她特别的害怕黑夜,她怕自己一躺下就永远起不来了。
哪怕仅仅是为了父亲,也得坚强地活下来
随着长时间的住院治疗,经济负担越来越重,家具卖了,祖上留下盖房的地基也卖了,无法承担昂贵医药费的胡西萍,为了省下住院费,当她刚能下地走路,便从县医院回到了家里休养,每周由父亲陪伴着坐长途大巴回到医院做透析,然后再把几天服用的药带回来。由于输液时吊针都打在脚上,而且次数越来越多,脚痛得无法行走,开初由父亲搀扶着,一步一步往前移。直到后来,只能由父亲背着,从医院跑几里路到汽车站搭车。有一次,父亲担心误了班车,背着胡西萍的父亲禁不住加快了脚步,赶到车站时,汽车刚好起动,胡西萍的父亲一急,被脚下的一块砖头一绊,父女俩摔在被人踩得稀烂的泥水地里,父亲顾不得擦一下满脸的泥水,赶紧站起来拦住即将启程的汽车,然后再转身把女儿扶起来。
病情在时好时坏中又熬过了一年。通过透析,一年之后,胡西萍的病情终于得到了缓解,可透析只能缓和病情,要想彻底康复,必须花5万多元换肾。5万元,这对长年患病的胡西萍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庞大的数字。由于自己长年靠透析维持生命,家里所有值钱的物品都已变卖,亲戚们也开始躲着自己。那段日子,父亲白天要去筹钱为自己治病,晚上又要回到医院来照顾不能下床的自己,原本健壮的父亲,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了许多。望见父亲那孤独无助的身影,胡西萍特别难受,觉得自己没能照顾好父亲,还给父亲增加许多经济和精神上的负担。一天,躺在病床上的胡西萍,突然萌生了一死了之的念头,这样不但可以解除自己的痛苦,也可以减轻父亲的负担。正当她准备吞下安眠药,平静地离开这个自己还十分留恋的世界时,又突然想起自己年迈的父亲,父亲把自己养育成人,临离开人世时,起码也得向父亲告别一次。那天晚上,当父亲从亲戚家筹钱回到病房,躺在病床上的胡西萍用十分无奈的口气对父亲说:“爸,我想离开您,离开这个世界,也想减轻一点您的负担。”父亲听了她的话,一把把她抱在自己的胸前,“呜呜呜”大哭起来,父女俩相拥着抱头痛哭大约哭了半个多小时,父亲又哽咽着对她说:“能活一天就一天,我服侍你是心甘情愿的,你活着,爸爸还能有个说话的人,要是你走了,爸爸连说句心里话的人都没有,都怪我无能,没钱把你治好。”说完俩人又痛哭起来。
望见父亲那孤独的身影,想到自己真的离开了父亲,父亲不知会多伤心。此后,胡西萍又一次放弃了离开人世的念头,心想,哪怕仅仅是为了父亲,也得坚强地活下来。
然而,要活下来,每隔三四天就得做一次透析,每次3、4百元,一个月下来要2、3千元,家里如何承担得起。于是,当胡西萍的身体慢慢有所恢复的时候,她心里又开始计划外出打工。
那时,刚好一位在深圳的同事跳槽到厦门一家公司做部门经理,当胡西萍与他取得联系后,这位一直很同情她的同事,很快就在厦门一家工艺美术公司为她谋得了一份工作。
死神啊,请你让我多活几天
1999年12月1日,胡西萍来到厦门进了工艺美术公司,被安排到设计室上班,从早上8点上到晚上8点,每天工作12小时,尽管在公司,这份工作算是比较轻松,但对身患重病的胡西萍来说,12小时仍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一天工作下来,十分疲惫的她,却无法很好地躺下来休息,因没法排尿,体内的水分无法排出,一躺在床上,心脏就有一种受压迫的感觉,出现胸闷,喘不过气来,为了减轻一点痛苦,她只能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打盹,冬天天气寒冷,她就把被子裹在身上。夏天更让她感到难受,口干得十分厉害她都不敢喝水,只能买点水果解解渴。原本想挣钱治病的她,由于每月1千多元的工资无法支付每月的透析的医疗费,使病情得不到很好的治疗,加上没有休息好,反而让病情日渐恶化。
上班时,胡西萍也常呕吐。担心别人发现与她产生距离感,加上怕老板知道后开除她,失去这份工作,连做透析的钱都没有,她只能强忍着病痛坚持着。每当要呕吐时,她都躲到公司的卫生间里,偷偷地吐,吐得人全身乏力。一天,同事见她在卫生间里长时间没出来,感到事情不妙,跑到卫生间一看,发现她已晕倒在卫生间里,赶紧拨打120,把她送到医院,才让她脱离危险。
在特区,胡西萍有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来到厦门,举目无亲的胡西萍,每周都得二次经受旅途颠簸,坐一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从集美到厦门岛内,然后换乘渡轮,再步行走一段小路,去位于鼓浪屿第二医院做透析。有一天,从公司出来还是晴天,可回来时,天便下起暴雨。那时已是秋末,穿着拖鞋的胡西萍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刚下过暴雨的积水里,穿着湿衣服,冷得胡西萍全身打颤,回到自己租住的出租屋,当天夜里就发烧,人昏昏沉沉叫不出声,直到深夜2点多,躺在床上的胡西萍一阵反胃,呕吐不止,吐得疲惫不堪,全身大汗淋漓,那时,她的心里开始害怕起来,一种客死异乡的恐惧感袭满全身。她拼命地叫喊着隔壁的邻居求助。可此时,窗外正下着雨,加上生命垂危的胡西萍,呼喊时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被雨声淹没。濒临绝望的胡西萍心里非常清楚,要是这样躺下去,有可能永远起不来。她当时就有一种走到生命尽头的感觉。一种求生的本能让胡西萍拼命地挣扎着穿上衣服,一步一移地来到离出租屋十几米远的公路上。可此时公路上一片漆黑,一辆过往的车辆都没有,大约过了10几分钟,才看见远远有车辆的灯光穿透黑暗,在慢慢向自己移动,也让胡西萍看到了生的希望。车子到了近前,胡西萍拼命地摇手,当这辆正准备收班的“的士”司机从车上跳下来,见蹲在路边的胡西萍,赶紧把她扶上车,把她送到医院,帮她挂号、取药。直到早上7点,当胡西萍的病情稳定之后,又把她送回出租屋里。
胡西萍靠着打工的1千多元工资和父亲的300多元退休金,维持着垂危的生命,她心里非常清楚,要坚持下去,生命能坚持多久就坚持多久……
当笔者正要结束这篇报道时,很欣慰地收到胡西萍从湖北咸宁官埠镇中心小学给笔者寄来的信,她在信中告诉我,她已收到湖北省劳动厅驻厦办和厦门市外管中心等单位及一些好心人近2万元的捐款,虽然还差3万元,但她已回老家准备做换肾手术,而今医院正在给她配血型,如果没有意外,大约很快就可能动手术。这一消息,让胡西萍重燃了生命的希望,也让笔者颇感沉重的心情稍为轻松了一些。祝愿胡西萍的手术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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