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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洋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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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幻泡影
易拉罐:
马胖子他爸,是兵工厂的工程师,包子脸,黑宽边眼镜。马胖子得意又轻蔑地说,我老去我爸厂子里玩,我老看到坦克车。
他爸还经常出国,大院住户第一台彩电就是他们家买的,后来我们其他家都有彩电的时候,发现他家的仍然是最高级——我们换台是转钮梆梆地拨,他家是用手指尖点频道旁边的小金属片,触摸的。
他爸像个郑和,从海外带来诸多好玩意,比如会眨单眼的美女照片(全息照)、咸肥肉夹心的外国奶糖、光膀子老头和小丫头一起盖着被窝的画报等等,我第一次见到和使用易拉罐,也是在马胖子家。
我们好几个孩子先是在他家那个六瓦的台灯底下做作业,然后马胖子就撅着屁股到床底下掏幻灯片盒,说是要给我们拿手电照着放映。临钻前他指着桌子上一个铝罐子,说“不许动那个!”
我们不禁开始好奇地端详起那个罐子,全铝以为壳,包装是蝌蚪文的鬼子字儿,罐子顶,有个浮雕似的环柄,平置的。用指甲一拨,还发出弦似的震动声,再慢慢往上抬,不知道是干嘛的,再慢慢往上拉,接着拉,到约22度角的时候……只听“嗤”的一声气响,一股奇怪的果香在鼻子周边弥散开来。这时,马胖子在床底下自言自语:“1号电池呢?”我赶紧把柄环复位,又压了压,继续写作业。马胖子站起来,瞄了一眼桌子上的易拉罐,略微放了心。
我想象不出来当马胖子晚上(或者几天后?)喝饮料时发现易拉罐已经没气了,会是什么反应。但这也是后来我在高中,开始喝易拉罐时联想到的,我就慈祥地笑起来了。
马胖子家真是先进,我直到大学时才接触到不健康的录像带。而喝到番石榴汁,则是遥远的工作之后的几年后了(一闻到那味道,就知道是马胖子家跑的那股气)。
可口可乐:
原先北京的冷饮市场,只有两种饮料。一种是浅黄色的桔子汁汽水,一种是红色的杨梅汽水。除了小店里卖以外,夏天看完露天电影的路上,常有蹬三轮车的“板儿爷”拉着冰和汽水叫卖。冰是去年河里刨出来的陈冰,冰库再卖给他们。一尺多厚,一两米见方,正好够放满三轮板车。冰里面还有冻黑的柳树叶子、落在河里的枯树枝。汽水瓶就并排码在冰上面,又被转了无数次,下面化成一道道冰槽,这批汽水卖光后,又把另外箱子里的汽水码槽里面,接着转。冰化得差不多了,汽水也基本卖光了。
许多知青回城后,曾为生计故,卖过一阵“三精水儿”,所谓三精,就是香精、糖精、色精的简称,加上一杯自来水,码一二十杯,盖块方玻璃,坐在马路崖子上卖。3分到5分钱一杯。这大概是开创了将工业染料加入食品的先河。和汽水相比,那三精水的色彩真是鲜艳夺目,赤橙黄绿青蓝紫,尤其是让孩子的喉头觉得干渴。可家长不让喝,说不卫生。那天,我们几个人特意中午顶着烈日,从学校跑到那个公园门口,每人买了一杯色彩不同的三精水。收钱的女知青有宣传画般黑里透红的苹果脸,笑容灿烂、捋胳膊挽袖子地开了张,她非常高兴,再赠送我们几人一杯三精水,又开创了卖五赠一的先河。
瓶装可口可乐的出现,应该是叶帅忆秦娥《致科学大会》发表的那段时间,玻璃瓶子还掐着个细腰,像个砍了脑袋、胳膊、下半拉屁股,有小蛮腰和大胸部的俗艳丽女子。瓶身上用花体字写着Cococolla。据说美军在北非作战时就用这种可乐瓶子,现在可以卖到几十美元一个空瓶。
那种可乐,一瓶有5毛5分钱,退瓶两毛,而普通汽水只有1毛5分。
“太贵了!”副食店里的中年女售货员忿忿不平地说。
“还有股药味儿,跟咳嗽糖浆一味儿!”另一中年女售货员也说。
“还不甜!切!”她们异口同声道。
每次去买冰棍,都听到她们怒叱可口可乐。但就像大骂春晚或某部电视剧、又从不换台的某些人,她们每天都喝这种昂贵的饮料。后来,她们不禁感慨道:“我他妈算是喝上瘾了!”
麦当劳:
刚上班那会儿,我常到东单的一家单位送文件,正赶上了第一家麦当劳开张的盛况。
那家麦当劳地处王府井大街最南边,挨着新华书店。不少刚吃完精神食粮的知识分子,也赶过来排队吃物质食粮。我狠了狠心,决定不去食堂吃四菜一汤的干部餐了,也加入了排队的行列。
门口有几个带着橙色遮阳帽的女服务生,给每个接近门口的人发一面小纸旗子,上面有个黄色的大M。由于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不得不分次分批限定人群的出入。只见当一群人鱼贯而出的刹那,另一群人又鱼贯而入。等了半个小时,我终于吃到了原先配音电影里看到的汉堡包,外加炸薯条。
当我荣归公司,所受到小姑娘们的关注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她们戚戚喳喳地问这问那,包括:送不送T恤衫或者遮阳帽、汉堡包里面是肉馅还是肉饼或者把肉馅压成肉饼、蘸薯条的番茄酱要不要钱、苹果派好吃吗这类细致入微的内容。然后她们众姐妹约好一定亲口去尝尝麦当劳的西餐。
过了一个多月,单位的朱大姐痛心疾首地聊起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说:“上个礼拜六,哼!又说和同学玩儿去了,我特意给他买的苹果派,现在还放冰箱里呢!”
一会儿,有个小姑娘小声说:“朱姨,那苹果派搁冰箱里还能吃啊?”
朱大姐显然是误会了小姑娘的意思:“能吃能吃,你想吃啊?我明儿个给你带来,便宜那个白眼儿狼我?!”
莫斯科餐厅:
莫斯科餐厅又叫老莫,据说是当年文革时,高干子弟们的销金窟;据说高干子弟还偷西餐的银勺子和银叉子;据说那里的红菜汤很高级好喝。
虽然春秋时常去动物园“游”,每每能见到展览馆的大尖顶、左侧的剧场、散场后的人群,但去老莫撮饭,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老莫外装修是苏联运过来的沙岩雕成的花砖,门厅有深色大理石地面,上台阶,是木地板的餐厅散座,两厢墙壁上挂着很多粗犷的俄罗斯风景画,绘有西伯利亚大森林、戏耍的棕熊、湖水和天鹅、农舍和鸡等等。落座后,系着围裙戴着叠巾的女服务生拿上菜单。
记得点了红菜汤、罗宋汤、罐炖牛肉、奶油虾排、猪排、甜品、面包棍蘸炼乳。传说很高级的红菜汤,颜色有点像夏天做的腺菜炒蒜,只是红菜是榨糖的甜菜根。原先预先担心的究竟吃几分熟的牛排,这次没有点,换成了瓦罐炖牛肉,有点川菜馆系列里瓦罐菜的味道,只是不麻辣。罗宋汤的番茄味道,让我想起了新疆村里拉条子的番茄浇汁儿。
还有一处便利,就是既可以用筷子吃、也可以用刀叉吃,还能用手抓,没人注意你的西餐礼仪。筷子是黑漆木筷,磨出了木纹,也许因为按照老外的大手设计吧,都笨笨大大的。可这老外什么时候用筷子吃西餐呢?这筷子设计师也属于脑子进水型。刀叉好像不是银的,很像钢叉和钢勺。餐厅里满是左手拿餐刀右手拿筷子,用叉子指着对方脸,侃侃而谈的食客。
走出门,纳闷:这叫吃西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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