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羽雁
去年的雨季直到7月了都还没有住的意思,雨成天都没完没了,不大,就那么细细绵绵,像个爱哭的孩子,有一阵没一阵。 闷得像焉茄子的女儿对游戏,书,动画片……统统都失去了兴趣,有一天早上她居然在沙发上无声地哭了起来,看她那又可怜又可笑的小样儿,我说,你到底想干吗去啊?她强忍着不哭出来,泪眼婆娑地说,我要……要……钓鱼。 看看天,云低得就在头上,仿佛一块浸足了水的黑海绵,用手一碰,就会滴出水来。我说,问题是要下雨啊。女儿希望地说,那万一不下呢? 是啊,我又不是气象员,有云就有雨啊。便顺口说,那就钓鱼去吧。女儿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小狗,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奔进自己的房间里找鱼竿,鱼线,鱼钩,还有她的零食,一阵倒腾,没几分钟就背着背包站在了我面前,我问,鱼饵呢?她小眼睛一转,说,香肠。然后奔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节香肠来。从冷冻室里拿出来的香肠太硬,我用了很大的劲都没办法把它切成一片一片。把一截一截的香肠往瓶里装的时候,我想,得多大的鱼才能吞这样的饵啊?真有这样的鱼上钩,那大概也不是我让它上岸,而是它让我下水了。 我带好雨伞,《读者》,眼镜,一副要旅游去的样子,在阴沉沉的云下,往邛海而去。 刚下车,雨就绵绵地来了,女儿看着我撑伞,小脸上有些不自在。幸好水边有凉亭,像武打片里那些隐士钓鱼的地方一样。
亭里有人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个男孩子两个女孩子,都和女儿差不多大,看我们拿出鱼竿来,正准备穿线和饵的时候,那几个孩子一起围了过来,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女孩子说,好奇怪哦,用这么大的香肠钓鱼,鱼会吃吗?另一个女孩子行家似的说,肯定不会吃,香肠有味道,鱼不吃有味道的东西。用我们的蚯蚓吧。便拿过装蚯蚓的玻璃瓶,倒出一条蚯蚓来递给女儿,几个小家伙唧唧喳喳的,瞬间便成了朋友。脑袋碰脑袋地帮女儿理线,穿饵,然后远远地扔进水里。
雨大了起来,在水面砸起连片的水泡,还有烟雾一样的水气。远山隐在那雨帘之后,渐渐模糊,渐渐模糊,然后突然就看不见了。眼前水雾茫茫,扔进水里的鱼漂被滚动的水泡不知裹到哪里去了。风,像射雕里的水上飘,长衣翩翩,从老远的水面一路飞奔,在亭前呼呼而过。我禁不住缩缩手臂:这样的天气,钓什么鱼啊?
几个孩子忘了钓鱼的事,扎成一堆玩了起来。他们把零食拿出来堆木椅上,一边互相问你几岁了,你在哪里上学,你几年级,你考得好不好。我羡慕地看了看他们,又用眼的余光好奇地看了看旁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好象他头顶上没下雨,他眼前的水面没有波涛一样,钓得心无旁骛,目中无人。
雨小了,几个孩子兴奋莫名地叫着冲上吊桥,吧嗒吧嗒地溅起无数的水花。吵着要钓鱼的女儿,这会儿别说鱼,连我也给忘了。望着烟雨朦胧的水面,我突然想起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来,想着几百年前的那个老翁,说不定就是现在的我。
那个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的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挺了挺腰,一下字有了精神,点头哈腰着,说,局长啊,啊……好……好……好,他们都在玩呢,您忙吧,呆会儿我带他们吃饭去,您不用操心了。放了电话,他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又麻木地沉默着。
他看了看表,叫,孙睿庭(我刚才听孩子介绍那男孩子的名字),走了。 玩兴正浓的孙睿庭隔着水面,头也不抬地大声回答,不。 你不走我走了。我看他其实也没要走的意思。 哪知孙睿庭依然头也不抬,说,你敢,爸爸叫你陪我的。
我赶紧收回视线,装着看书。
我以为我们当中至少有一个人在认真钓鱼呢,现在才明白,鱼会好好地呆在水里,因为我们没一个人想过要钓它。我们是姜太公钓鱼,除非它们自己愿意,要不我们是真的钓不着它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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